萨斯基娅望着那支飞艇舰队，它们正缓缓地在周围的细树枝间下沉。速度太慢了，实在是太慢了。他们根本逃不过龙的追击。事情转眼间就变得如此糟糕，错得离谱。
就在不到一周前，她的霜族侦察兵来这儿的时候，可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会有这样的情况等着他们。他们原本已经做好准备，去面对任意数量的类人生物守卫、数十个“天选者”，甚至可能还有几条龙。但绝不是几百条龙啊。而且他们也没想到，仅仅一周前还看似无人防守的堡垒，如今周围竟会有一道无法穿透的屏障。
显然，这是个陷阱。阿贝利翁引诱他们把整个舰队都派了过来。而现在……
现在他要把他们从天上打下来了。
“萨斯基娅，你不能留在这儿，”克维尔德通过他们共享的神谕链接说道，“达克肯飞得比我们的飞艇快，但如果你现在离开，它们追不上你的。趁还有机会，赶紧飞走吧。”
“去你的，”萨斯基娅说，“你们都是因为我才来这儿的。我不会抛弃你们的。”
“要是你留下，可不只是你会白白送死，”克维尔德说，“和你一起在伊斯卡拉格雷思上的所有人……”
“谁说要送死了？”萨斯基娅说，“我们会想出办法的。先……让我想想……”
她用指关节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要是有个他们能躲进去的隧道就好了——某个巨大的龙钻不进去的地方……
没有。她的地图上没有标记附近有洞穴、裂隙或者隧道，她的眷属们也没发现这类地方。这儿周围的树枝远比下面的树枝更细小、数量更多。不太适合挖掘。石匠们或许能为他们中的几个人挖出一个小避难所，但其他人怎么办呢？
不行，他们没法从地下逃走。但还有别的逃生办法吗？
她突然一拍手，“我们可以把气球放气。基本上就是让飞艇变成往下掉的砖头。它们飞不过龙，但也许下落速度能比龙快。”
“你和我一样清楚那样做会有什么后果，”鲁希尔德说，“会摔得粉身碎骨的。”
“嗯，是会这样，不过霜族……”
“没有足够的风暴使能在飞艇没了气球的情况下托住它们，”克维尔德说，“它们比伊斯卡拉格雷思重，而且它们没有翅膀——只有船帆。以我们下落的速度，一旦把船帆转向下方，它们马上就会撕裂或者弯折。”
“要是有更多的霜族……”扎丽说，“每艘船有二十个或者更多的话，也许就够了，对吧？”
“没错，”克维尔德说，“我们可以把所有的霜族转移到三四艘飞艇上。这样它们还有一线生机，但是……”
“其他人就会被困在这儿了，”萨斯基娅说，“我讨厌这个办法。”
“这总比所有人都死了强吧，”鲁希尔德说。
“我还是讨厌这个办法。我们甚至该怎么决定谁生谁死呢？”
“只有三艘飞艇上载着我们的朋友，”鲁希尔德说，“两艘辛迪尔的飞艇，还有瓦斯克女王的旗舰。”
萨斯基娅朝她皱起眉头，“你指望我把我们朋友的性命置于其他人之上吗？抛弃我们的盟友？”
即便嘴上这么说，她心里也明白，如果唯一的选择就是所有人都死，那她也会这么做的。因为……嗯，谁不会在朋友和陌生人的性命之间选择朋友呢？做出这个选择也还有其他正当理由。矮人实际上都快成濒危物种了。森林精灵也是，如果把他们的梅尔族和高等精灵近亲算作不同物种的话。他们的生命很宝贵。而且因为他们比巨怪体重轻得多，所以辛迪尔的飞艇上搭载的人数比格朗加格的飞艇上要多得多。能救的性命更多……
“想要拯救我们所爱的人，这没什么可羞耻的，”扎丽说。
“要是没有别的办法，我会考虑的，”萨斯基娅说，“但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我们有没有可能通过战斗取胜呢？我知道这似乎不太可能，但我们有鲁希尔德呀。要是我们能杀掉一两条龙，那你就能把它们复活，让它们为我们作战，对吧？等我们杀掉足够多的龙……”
“我觉得你太低估达克肯的强大了，”鲁希尔德说，“对一条成年达克肯来说，深渊蠕虫都只能算是小点心。就算我们真能杀掉几条，也许我能操控一两具它们的尸体，但再多的话……就算是现在，也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
“该死，”萨斯基娅说。她环顾了一下船舱，“还有别的主意吗？我们有没有办法给它们设个陷阱呢？或者……我也不知道，随便什么办法都行啊？”
船舱里一片死寂，气氛压抑得让人难受。
“见鬼！”她低声咒骂道，“那还是回到尽可能多救些人这个办法上来吧。我们可以让巨怪们选两艘他们的船冒险沿着树干往下冲。但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抛弃其余的盟友。如果他们被困在这儿，那我就和他们一起留下。你们可以把我放下，然后让伊斯卡拉格雷思飞走，不用管我。只要鲁希尔德在船上，你们就没事的。”
“萨斯基，你得知道，要是你死了，我会怎么样。”
萨斯基娅盯着鲁希尔德，不想把心里的想法大声说出来。
鲁希尔德却毫不留情地把那些想法说了出来，“要是你死了，就没有什么能把我留在现世了。我的这具身体又会变回一具尸体。而要是没了我……”
“伊斯卡拉格雷思就会变回一堆骨头，”鲍尔德雷格说，“没有你，我们活不下去的，恺撒托。”
“就算伊斯卡拉格雷思不再受亡灵魔法驱动，霜族和扎丽也能让它迫降而不致坠毁，”萨斯基娅说，“他们以前就这么做过。”这理由很牵强，她自己说着都不信。她不能让鲁希尔德就这么……消逝。她必须活下去。
“那伊斯卡拉格雷思就再也没法飞上天空了，”鲍尔德雷格说，“而且即便不是这样，你要明白，你是一切的关键，恺撒托。我们推翻那个暴君的唯一机会。要是你死了，一切就都白费了。我们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如果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那这个人必须是你。”
萨斯基娅长叹了一口气。很明显，她没办法说服他们丢下自己离开。她甚至都没法说服自己这是个好主意。除非……
“好吧，那这样如何？我和巨怪们待在一起，尽我所能让他们活下去。要是——当——我们被打败了，那我就传送回你们身边。”
“萨斯基——”
萨斯基娅打断了她，“听着，我们没时间争论了。这是我的决定。要么这样，要么我们都留在这儿等死。选吧。”
“这听起来确实是个不错的妥协办法，对吧？”扎丽说，“要是萨斯基娅留下来和巨怪们一起战斗，他们更有可能尊重我们的决定。不然的话，他们可能会……”
“反对，”鲁希尔德说。
鲍尔德雷格苦涩地笑了一声，“这话说得委婉了。”
“我们按你说的做，”鲁希尔德说，“别绝望。不管今天发生什么，我们都会弄清楚怎么突破那道屏障，下次再来的时候做好更充分的准备。”
早些时候，努伊尔降落在穹顶底部附近。她朝穹顶施了几个德鲁伊法术，但都没什么用。看起来他们没办法靠强攻突破它，所以就算能设法穿过那群龙，现在去那儿也没什么意义了。努伊尔现在正在往回飞，不过在龙赶来搅局之前，她是赶不回来了。萨斯基娅希望她能平安无事，因为她可不想错过沿着树干返回的行程。
萨斯基娅长舒了一口气，“谢谢你们。现在该去把这个坏消息告诉巨怪们了，让他们自己决定谁生谁死。”
巨怪们只用了十分钟就做出了决定。各个王国的女王和高级代表各自挑选了一些巨怪转移到指定的飞艇上。而女王和公主们自己——她们每一个人——都选择留下来战斗。看到这一幕，萨斯基娅对这些王国的敬意陡然增加了许多。
只有一个争议点：罗弗·多格。
“你留下，我就留下，”罗弗·多格目光坚定地在瓦斯克女王和加雷恩之间来回看了看，加雷恩在他们的旗舰上算是萨斯基娅的代表，“没得商量。”
“但我只是待到……”萨斯基娅欲言又止，“我可以传送离开。你不行啊。”
加雷恩尽职地传达了她那断断续续的话。
“其他女王、公主都不传送，”罗弗·多格说，“战斗到最后一口气。我不会抛弃她们的。别担心，公主。我会永生不死的。你等着瞧吧。”
这说法太荒唐了。要是他留下，肯定会死的。就这么简单。
“那你呢？”她问加雷恩。
“我不会丢下努伊尔不管的，”他说，“我们会自己想办法出去的。说不定在这过程中，我们还能救下一两个固执的巨怪呢。”
几分钟后，萨斯基娅和罗弗·多格、瓦斯克女王以及其他数百名被困的巨怪一起站在一根蜿蜒曲折的细树枝上，望着四艘飞艇的吊舱穿过世界树的树冠向下坠落，在细树枝和树杈间穿梭迂回，操控它们的霜族飞行员引导着飞艇的方向。伊斯卡拉格雷思紧随其后俯冲下去，带着珍贵的货物朝安全地带飞去。
“一路顺风，”萨斯基娅轻声说道。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转向其他巨怪，“也许我们还是应该试着逃跑。我觉得我们大多数人可能都活不下来，但如果分散开的话，有些人也许能藏起来。”
“我们不会像胆小的虫子一样畏缩躲藏，”瓦斯克女王说，“我们要让这些小蠢货和他们的达克肯知道，与巨怪王国在战斗中对抗意味着什么。这将会无比荣耀。”
其他巨怪低声咆哮表示赞同。
萨斯基娅点了点头。他们当然会这么想了。“如果这就是你们想做的，那么能与你们并肩作战将是我的荣幸。至少我们或许能为其他人争取一些时间。我……很抱歉事情变成了这样。”她揉了揉额头，“天哪，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啊，把大家都带到这儿来？我本该等等的，收集更多情报，也许一开始只带着伊斯卡拉格雷思来就好了。结果我却把大家直接送进了……绞肉机里。”
瓦斯克女王轻蔑地哼了一声，“别浪费口舌说那些本来可能会怎样的话了。我们现在已经在这儿了，他们每从我们身上撕下一块肉，我们都要让他们付出沉重的代价。”
萨斯基娅看着聚集在一起的巨怪们，心中涌起一种……确切地说不是希望，而是期待的感觉。她想看看这些巨怪到底能有多大能耐。面对这看似不可能战胜的困境，他们可不会悄无声息地倒下。
她把手伸进补给袋，拿出一个大容器。揭开盖子后，她把容器拿给瓦斯克女王看。“我希望每个巨怪都能拿一份这个。”
瓦斯克女王瞪大了眼睛，“我还从没见过在一个地方有这么多神尘呢。你要把它分给所有人？”
“不然就浪费了，”萨斯基娅说，“而且你也很清楚，有了这东西的帮助，巨怪能承受很多伤害。它曾帮我从深渊蠕虫的肚子里活了下来。想想一整支巨怪大军用上它能发挥多大作用吧。”
萨斯基娅往嘴里倒了一把觉醒后的阿利希特，然后把容器递给罗弗·多格。他拿了一些后，又把容器递给一个体型巨大、肌肉发达如小山般的巨怪。看样子是个力士。她哼了一声，疑惑地看着他们。萨斯基娅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示意她。这个巨怪舀出一大份，然后吞了下去。她眯起眼睛，接着咧嘴一笑，发出一声怒吼，震得树枝都晃动了。
加雷恩吞下一小撮自己储备的阿利希特，割开自己的手腕，往一个瓶子里放了些自己的血，在这个过程中汲取了她的精华。瓶子装满后，他把它递给萨斯基娅。她喝了一口，又递给了瓦斯克女王。
“这能让你们对大多数毒药免疫，”萨斯基娅说。
阿利希特和抗毒药剂在巨怪们之间传递着，直到所有人都服用了。有些巨怪开始撕扯自己的皮肉，然后兴高采烈地看着伤口在几秒内就愈合了。
“小心点，”她提醒他们，“要想那么快愈合严重的伤口，你们可得吃很多东西才行。”
“没问题，”艾蕾公主说。她露出牙齿，“猎物自己送上门来了。今天我们就拿达克肯当大餐！”
现在，萨斯基娅在自己的小地图上就能看到正在逼近的龙群了，而不只是通过努伊尔的视角。
“各就各位，”她对聚集起来的巨怪们说，“它们就快到了。”
巨怪们没打算躲藏，但他们也不会傻站在这根小小的树枝上，那样的话，一旦遭遇一道布置巧妙的火墙，他们就会轻易成为攻击目标。他们还有飞艇，只是没有风暴使帮忙操控方向了。不过，他们有绳索和抓钩——而且周围有很多细树枝可以用来钩挂。此外，还有洛普蒂尔。这些巨型蝙蝠在这种奇特的环境里会变得有点疯狂，但在这里它们比在世界树更下方的时候更容易控制，在更下方的话，它们会直接朝着树干飞或者飞到外太空去。一些巨怪选择留在他们的飞行器具或坐骑上，另一些则跳到了相邻的细树枝上。
与此同时，加雷恩对那些在树杈上以及下方生长的藤蔓和形状奇特的木质尖塔施展魔法。它们开始生长、变形，长出带刺的枝杈，并且从坚硬的地面上连根拔起。
一群群小鸟飞上天空，汇聚成扭曲、尖叫着的惊慌逃窜的队形。
现在，龙已经肉眼可见了，而且……天哪，数量好多啊，而且体型巨大。肯定比伊斯卡拉格雷思还大，当然，也许是因为它们有血肉之躯的缘故。它们的鳞片呈红色和金棕色。它们的眼睛里闪烁着内在的光芒。而且，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它们的鼻孔里正往外冒着烟呢。
太棒了。这么说来，这些就是传说中的会飞的火焰喷射器了。鲁希尔德曾提到过，并非所有种类的龙都会喷火。不过，这些龙可是货真价实的会喷火的龙啊。
火，萨斯基娅心想。为什么总是火呢？
一阵跺脚声如同击鼓一般，震得地面都在颤抖。远处传来号角声。一声怒吼响彻云霄，犹如滚动的花岗岩山峰发出的巨响。
火焰划过天空，朝着萨斯基娅以及附近聚集的人——尤其是瓦斯克女王和加雷恩——射来。他们往旁边一闪，眼睁睁看着周围的植被被火焰吞噬。
“你们可得使点劲才行啊！”萨斯基娅大喊道。她举起弩弓，朝着高空瞄准——然后发射。
将近十秒后，一个身着白衣的精灵从他骑乘的龙背上翻滚着掉了下来，眼睛上插着一支箭。
瓦斯克女王盯着她，“神一般的运气啊……”
“不是运气，”萨斯基娅说，“我从地球的记忆下载里获得了一些新工具，挺好用的。”见瓦斯克女王还在盯着她看，她又补充道，“这是神谕者的能力。”
在做了几个有关地球上另一个自己的有趣梦境之后，几个月前萨斯基娅又去了一趟“彼界”，只是为了同步自己的记忆。现在她记起了在尼泊尔神庙遭受的袭击以及帕德拉的死亡。对于地球记忆来说，停留在那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但她从中获得了很多有用的神谕者界面调整方法和能力，包括她地球上那个自己的瞄准辅助功能。
今天，她也把这个能力分享给了加雷恩。在她的帮助下，加雷恩朝着敌人施了一个“灼热树液”法术，把骑在一条龙上的三个斯卡拉赫火法师的肉从骨头上烧了下来。
更多的火球朝着他们射来。萨斯基娅绷紧身体，准备躲避——却突然意识到这些火球不是冲着她来的。
火焰从拉库女王的旗舰上蹿了起来。并没有发生像兴登堡号那样的大爆炸——这些飞艇的气球里充的不是氢气。但还是有火焰，还有尖叫声。飞艇上升了几秒——然后像石头一样坠落下去。船上有几个人设法跳到了附近一根不太安全的细树枝上。河畔的拉库女王和她的六名侍从随着飞艇一起坠落了。
看着残骸坠入深渊，萨斯基娅感觉仿佛肚子上被人狠狠打了一拳。这只是个开始啊。都是她的错。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敌人散开，从多个方向同时朝他们包抄过来，一路上不断投掷火球。站在细树枝上的人还能躲开从那个距离扔过来的火球。但飞艇就……
又眼睁睁看着两艘飞艇被火焰吞噬后，其余飞艇的船员们决定弃掉这些摇摇欲坠的死亡陷阱，到坚实的地面上去寻找掩护。
“瞄准我瞄准的地方，”萨斯基娅说着，准备再次射击。
瓦斯克女王眯着眼睛看着萨斯基娅，举起弩弓，朝着和萨斯基娅相同的方向倾斜。罗弗·多格和附近的其他巨怪也照做了。一群长矛般大小的弩箭射向天空。
十秒后，一条龙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弩箭从它的眼睛、额头和鼻孔处穿出。要是没有萨斯基娅精确的瞄准系统，其他巨怪射出的大多数箭都会射偏，但这次有足够多的箭命中目标，把那只龙的眼睛弄瞎了。它在空中横冲直撞——然后猛地撞上一根细树枝，把它背上的乘客都甩下去摔死了。
巨怪们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从这个距离击中移动目标，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做到的。但萨斯基娅可不会让这种不可能阻挡自己。她匆忙重新装填弩箭，再次瞄准……
然后倒吸了一口凉气。龙在空中调转方向，现在正从三个方向径直朝她飞来。
“散开！”她大喊道，与此同时，他们又射出了一轮箭。
他们四肢并用，朝不同方向跳开。萨斯基娅半跑半滑地沿着陡峭的树枝向下冲，通过自己的地图以及加雷恩的视角看着龙转身追她。它们是冲着她来的，只冲着她一个人来的。这样也许还算好的。
随着它们雷鸣般的振翅声越来越近，她短暂地考虑了一下传送离开，但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她还没结束呢。她合上杜阿努姆头盔的面罩，把身子紧紧贴在地面上。
火焰从她上方扫过，四股明亮的火焰从四个不同角度袭来。即便穿着全身耐热盔甲，火焰还是灼伤了她的皮肤，让她疼得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她身下的石头都变软、下陷了。
接着，她就随着滚烫的石块和滚滚火焰一起往下掉，顺着斜坡翻滚而下。最后她掉进一个黑暗的水潭里，周围全是水蒸气。
有个东西缠上了她的胸口。她迅速把它扯下来，从水里捞出一个看上去像长着三条触手的章鱼的东西。它朝她伸过来，用喙去啄她的盔甲。她把它撕成两半，掀起面罩，咬了一口这个东西。
嗯……味道还不赖。
头顶上方，一条龙在空中挣扎着，被一张巨大的铁丝网缠住了。它的侧面插着几根长矛。火焰喷涌而出，把粗粗的金属丝都熔化成了熔渣。它怒吼着挣脱开来，朝着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扑了过去。
一只大爪子抓住了她的脚踝。她扔下手里刚抓到的食物的一半，转身用护手朝着这个新威胁挥去。在最后一刻，她又收住了手。原来是艾蕾公主，躺在她旁边的水里。
艾蕾公主情况很糟糕。她的盔甲比萨斯基娅的要单薄。尽管龙焰没有直接击中她，但溅射的火焰还是在她腿上烧出了一个大洞。
要是她能活下来，伤口是会愈合的。
“给你，”萨斯基娅说着，把那只怪物的尸体递给她，“待在水里吃东西，等能走路了再起来。”
“多谢了，”艾蕾公主嘴里咬着一截橡胶质感的触手，低声说道。
萨斯基娅手脚并用地爬上树枝——却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龙在空中四处乱飞，喷吐着火焰。箭和火球布满了天空。爆炸在浓烟笼罩的天空中此起彼伏。一颗残缺不全的头颅的一半躺在一堆撕裂、烧焦的尸体中间。她认出了那只毫无生气的眼睛。那是艾蕾公主的母亲，莫贝女王。
她的小地图呈现出的画面同样严峻。代表她盟友的蓝色标记中，将近三分之一已经熄灭了。代表敌人的紫色和红色标记数量比他们多二十倍，而且还有更多敌人正在赶来。
即便如此，她的朋友和盟友们也没有吃亏，给予了敌人同样猛烈的回击。
罗弗·多格、瓦斯克以及其他几个巨怪朝一条龙抛出了抓钩绳索，然后跳到它的背上，在那儿他们扒下龙的鳞片，用刀剑、爪子和牙齿撕咬着下面的皮肉。另一条龙横趴在她所在的细树枝上，被一圈圈粗壮的藤蔓紧紧缠住。加雷恩挥舞着他那把名为“巨怪克星”的长柄刀砍向龙的脖颈，而那挣扎着的龙就像失控的消防水管一样不断喷出火焰。
萨斯基娅赶去帮他，拿起长柄刀，使出全身力气朝那野兽的喉咙砍去——即便加雷恩的身体里寄生着怪异的植物，获得了一些强化，她的力气还是比他大得多。
“阿尔多尼斯，萨斯基娅，你们在吗？”是努伊尔的声音。
“有点……忙着呢……这会儿，努伊尔。”萨斯基娅一边挥刀一边说道。
“这事儿很重要，”努伊尔说，“告诉你的盟友，等我来接你们的时候别攻击我。”
“他们为什么要……”
就在萨斯基娅停止挥刀的时候，加雷恩把手按在了他们砍出的伤口上。他释放了一个法术，让藤蔓般的触须顺着龙的喉咙蔓延下去，从内部将其撕裂。龙猛地一晃，颤抖起来，火焰也渐渐熄灭了。
“不是吧？”萨斯基娅说道。通过她眷属的视角，她刚刚看到努伊尔的精灵形态突然变大了。而现在，从努伊尔的眼角余光里，她能看到巨大的金色翅膀和一条又长又蜿蜒的尾巴。“哦，我的天呐，你现在能变成龙的形态了？”
就在这时，一条敌方的龙轰然坠地，摔成了一滩血肉模糊的烂摊子。罗弗·多格从它的背上跳下来，落在她面前，脸上挂着得意洋洋的笑容。
“打得好啊！”他大声说道。
瓦斯克在他身后爬了下来，眼中闪烁着光芒。她看到了莫贝女王的遗体，神情顿时黯淡了下来。
萨斯基娅指着一个巨大的有翼身影，它正盘旋着朝他们飞来，“那是努伊尔。她会尽可能多地带我们离开这儿。别攻击她！”
一个巨大的蛇形脑袋从细树枝下方冒了出来，张大了嘴巴，火焰已经在它的牙齿间盘旋。萨斯基娅绷紧了身体。援兵也许就要到了，但他们还没脱离危险呢。
等到努伊尔降落时，他们周围已经堆满了尸体。有龙、龙背上的骑手，还有巨怪。死了好多巨怪啊。努伊尔那庞大的、长满鳞片的身躯低伏下来，一个精灵和十三个巨怪赶忙爬了上去。这些就是在附近还活着的所有人了——而且不管怎样，这也是努伊尔实际能承载的极限人数了。几百人里就剩下这十三个了。至少罗弗·多格和瓦斯克安全了。
又有一条龙降落在细树枝底部，就在她之前留下艾蕾公主的那个水潭边。火焰舔舐着水面，把水变成了水蒸气。萨斯基娅感觉一阵恶心，涌上喉头。
然后，他们以极快的速度冲过树冠向下俯冲，掠过燃烧的树木、咬合的龙口，穿过火焰、恶臭和鲜血。
这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啊。她对上天发起的这场宏大进攻。她可真是个笑话。在那牢不可破的屏障后面的某个地方，阿贝利翁肯定正在嘲笑她呢。
在他们俯冲了几个小时后，罗弗·多格指着树干侧面一个看上去像个大疙瘩的东西。
“那是什么？”萨斯基娅问道。
“我……不知道，”罗弗·多格说，“我们应该去那儿看看。”
“我们得追上其他人啊，”萨斯基娅说。
“我们应该去那儿，”罗弗·多格又重复了一遍。
“哦……好吧，”萨斯基娅说，“我想短暂停留一下也没什么坏处。努伊尔也能趁机歇一歇，不用一直飞了。前提是那儿有能让我们降落的地方。”
当他们靠近时，她看到那个疙瘩中间有一个巨大的空洞，直径大概是世界树普通树枝的四分之一。空洞内部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底部有一个面积不小的湖泊，洞壁上还有瀑布倾泻而下。他们在这片繁茂的内部景观上空盘旋，寻找合适的降落地点。
罗弗·多格指着空洞后壁高处的一个岩架说：“在那儿降落。”
她的地图显示岩架后面有个山洞，不过肉眼是看不到的。
“你举止有点怪怪的，”萨斯基娅说，“你确定你没事吗？”
罗弗·多格皱了皱眉，然后点了点头，“我没法解释。我就是……知道该这么做。”
努伊尔在岩架上降落，然后变回了精灵形态。萨斯基娅和罗弗·多格把后壁堆积的一堆土拨开，露出了一块平坦的石板。把石板移到一边后，出现了一条大约只有她身高一半高的小隧道。罗弗·多格急切地拉着萨斯基娅的手，几乎是拖着她往里面走。
在其他巨怪的诸多抱怨声中，他们挤过了隧道，很快便来到了一个巨大的洞穴，里面同样长满了各种植物。虽说它的规模比不上外面的那个空洞，甚至比不上辛迪尔的外层空洞，但也大得令人惊叹了。洞穴里有一种诡异的寂静，尽管洞内生机盎然。古老的树木静静地矗立着，一丝微风都没有，连它们那布满孔洞的黄色树叶都纹丝不动。粗如树干的藤蔓沿着洞壁攀爬，从洞顶垂落下来，缠绕在洞穴中央一根巨大的银色柱子上。柱子顶端雕刻着一个衔尾蛇图案，就是一条蛇吞食自己尾巴的那种标志。在那上面，一团巨大的黄色火焰伸向空中，温暖的光芒笼罩着整个洞穴。但这可不是普通的火焰，这火焰仿佛凝固在了时间里，光芒始终如一，不曾改变。
在罗弗·多格的不断催促下，他们深入这片原始森林开始跋涉。一路上，他们遇到了一群行动迟缓的野兽，它们身上长着铠甲般的外皮，几乎没什么生存本能。对于一群饥肠辘辘的巨怪来说，这些野兽实在太有诱惑力了，成了他们的猎物。萨斯基娅对这顿猎来的食物可没什么好印象，它们的肉吃起来就像旧皮革一样——又硬又干，很难咀嚼。
在柱子底部附近的山顶林间空地上，他们发现了一小圈石屋。在村子中央，有一座巨大的花岗岩雕像，雕的是一个呈冥想姿势跪着的巨怪，双眼紧闭。萨斯基娅惊讶于它看上去是如此逼真。雕刻它的肯定是个技艺高超的雕塑家——
哦。那可不是雕像。
一个小个子绿皮肤的女人头顶着水桶，轻盈地走过建筑物间的鹅卵石台阶。萨斯基娅看到她时，不禁又仔细看了一眼。她是个地精吗？她看上去确实像地精，但地球上的虚构故事里描绘的地精可从没这么优雅地走动过。
在村子的另一头，一扇门打开了，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他站在那儿，扬起眉毛看着他们。他长得很接近人类，只有耳朵尖是尖的，皮肤上有淡淡的金色斑点，表明他和精灵有着远亲关系。他下巴上没胡子，皮肤光滑，五官带有一种隐约的东方韵味。
那个地精女人停住了脚步，慢慢转过身来面对他们。她头顶水桶里的水几乎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就在同一时刻，村子中央的那座“雕像”动了起来，睁开了眼睛，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石巨怪的目光落在罗弗·多格身上，她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对他说了些什么。萨斯基娅听出了“杜根”这个名字，但其他的话她都听不懂。
罗弗·多格脸上闪过一种难以捉摸的表情。他用同样陌生的语言回了话。
“她说什么了？”萨斯基娅问道。
罗弗·多格给她翻译道：“她问我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回家。”
“家？”萨斯基娅看看那个男人、小个子地精，又看看那个古老的、宛如雕像的巨怪，一下子全明白了，“这些人和你一样，都是永生的。而那个……”她抬头望着柱子顶端的衔尾蛇标志和那团凝固的火焰，“……是永恒之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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