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程长婧开车送陆茜去上学，在送她下车的时候，那种直觉仍在困扰着程长婧，这种感觉折磨了她一整晚，让她无法入睡。
“是他干的吗？”她不断地问自己。
陆茜下车前，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真切的关切。
“妈妈，你怎么了？”她问道。
程长婧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她和女儿的关系似乎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比小时候还要好得多。不过，程长婧还不太习惯陆茜关心她的情绪。这种感觉很好，但是也很奇怪。
“我的情绪表现得很明显，是吗？”程长婧说。
“当然很明显，”陆茜说，然后她轻轻地握住母亲的手，“来吧，告诉我。”
程长婧思考了一会儿，她的那种感觉仍然难以用言语表达。
“我……”她开口说道，然后又停顿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确定我抓的人对不对。”
陆茜瞪大了眼睛。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现在。”程长婧补充道。
陆茜深吸了一口气。
“别怀疑自己，妈妈，”陆茜回答道，“你经常这样，而且你总是希望自己没有这么做，这不也是你一直告诉我的吗？”
陆茜笑了，程长婧也回以微笑。
“我再不进教室就迟到了，”陆茜说，“我们可以晚点再聊这个。”
陆茜在程长婧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下了车，朝学校跑去。
程长婧坐在那里，思索着，她没有立刻开车离开，而是给张伟峰打了电话。
“有什么进展吗？”电话接通后，她问道。
她听到张伟峰长长的叹了口气。
“罗泾是个很奇怪的人，”他说，“现在他一团糟，疲惫不堪，情绪低落，还经常哭泣，我觉得他很快就会招供，但是……”
张伟峰停顿了一下，程长婧感觉到他也在被疑虑困扰。
“但是什么？”程长婧问道。
“我不知道，长婧，他看起来完全迷失了方向，我甚至不确定他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时候他似乎都不明白自己已经被逮捕了，也许是他吃的那些药把他弄成这样的，或者他就是单纯的精神错乱。”
程长婧心中的疑虑又冒了出来。
“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她问道。
“大部分时候，他只是不停地要他的洋娃娃，”张伟峰说，“他很担心它们，就好像它们是他不能独自留在家里的孩子或宠物，他一直说它们离不开他，他非常温顺，一点也不反抗，但他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给我们，他对那些女人只字不提，也不说他现在是否还关押着一个人。”
程长婧在脑海中反复思索着张伟峰的话。
“那你怎么想？”她最后问道，“是他干的吗？”
程长婧听出张伟峰的声音中越来越沮丧。
“怎么可能不是他呢？我是说，所有线索都指向他，没有其他人了，那些洋娃娃，他的犯罪记录，所有的一切，他和刘琦在店里的时间也是一样的，你还能要求什么更多的证据呢？我们怎么可能搞错呢？”
程长婧没有说话，她无法反驳，但她能感觉到张伟峰也在与自己的直觉作斗争。
然后她问道：“你们调查过方知薇以前的员工吗？”
“调查了，”张伟峰说，“但是没有什么发现，方知薇总是雇高中女生来收银，自从她开店以来，几乎一直都是这样。”
程长婧沮丧地叹了口气，这个案子什么时候才能有突破呢？
“不管怎样，”张伟峰说，“局里的一位心理学家今天会和罗泾面谈，也许他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告诉我们目前的情况。”
“好的，”程长婧说，“有消息随时告诉我。”
她挂断了电话，车的引擎还在运转，但是她仍然没有开车离开学校，她该去哪里呢？
如果刘汉林真的在努力让她复职，那他还没有成功，她仍然没有警徽，也没有工作。
“我还是回家吧。”她想。
但是她刚一开车，脑海的画面挥之不去。
此刻，她的直觉清清楚楚地告诉她，她需要回到和古街道，她不知道具体是为什么，但她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做。
程长婧再次走进服装店时，门上的铃铛依然响了起来，她还是没看到有顾客，方知薇正在前台工作，她抬起头，皱起了眉头。程长婧看得出来，店主一点也不高兴再次见到她。
“方女士，我为昨天的事道歉，”程长婧一边走向前台，一边说道，“我太笨手笨脚了，真的很抱歉，我希望我没有真的弄坏什么东西。”
方知薇双臂交叉，怒视着程长婧。
“你这次又想要干什么？”她问道。
“我还在为这个案子发愁，”程长婧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方知薇沉默了几秒钟。
“我还是不知道你是谁，甚至都不确定你是不是重案组的。”她说。
“我知道，我不怪你不信任我，”程长婧语气恳求道，“但我确实有刘琦的收据，记得吗？我只能从她父亲那里拿到它，真的是他派我来这里的，你也清楚这一点是真的。”
方知薇警惕地摇了摇头。
“好吧，我想这肯定说明了什么，你想知道点什么？”
“就让我再看看那些洋娃娃吧，”程长婧说，“我保证这次不会弄乱。”
“好吧，”方知薇说，“但是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待着。”
“这是合理的要求。”程长婧说。
方知薇走到了店后面，打开了那扇门，程长婧在洋娃娃和配饰中间查看的时候，方知薇站在门口，像老鹰一样盯着她，程长婧理解这位女士的疑虑，但是这种监视不利于她集中注意力，尤其是，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找什么。
就在这时，前门的铃铛响了，三个吵吵嚷嚷的顾客冲进了店里。
“我的妈呀，怎么回事。”方知薇说。
她急忙回到前面的服装店去招呼顾客，至少此刻，程长婧可以独自查看那些玩偶了。
她仔细地观察着它们，有些洋娃娃是站着的，但有些是坐着的。所有的洋娃娃都穿着裙子和礼服，尽管这些坐着的洋娃娃都穿着衣服，但是它们的姿势和那些被谋杀的裸体受害者一模一样，双腿僵硬地张开着。很明显，凶手是从这种洋娃娃身上获得了灵感。
但是这对程长婧来说还不够，这里肯定还隐藏着其他线索。
然后程长婧的目光落在了一个较低的架子上的一排图画书，她弯下腰，开始一本一本地把它们从架子上拿下来，这些书是精美的插画冒险故事书，书中的小女孩和那些洋娃娃长得一模一样，封面上的洋娃娃和小女孩甚至穿着同样的衣服。于是程长婧很快就意识到这些书和洋娃娃原本是作为一套出售的。
看到其中一本书的封面时，程长婧愣住了，封面上的女孩有着长长的金色头发和明亮的蓝色大眼睛，她身上那件粉白相间的舞会礼服裙摆上装饰着一束玫瑰，她的头发上系着一条粉色丝带，这本书的名字是《奇妙公主的华丽舞会》。
程长婧仔细地看着女孩的脸，不禁毛骨悚然，她的眼睛是明亮的蓝色，睁得大大的，有着浓密的黑色睫毛，她的嘴唇夸张地咧成微笑的形状，又厚又粉。毫无疑问，程长婧确定凶手对这个形象特别着迷。
就在这时，那三个顾客离开了商店，铃铛再次响起，方知薇小跑到后屋，看到程长婧没有弄坏任何东西，明显松了一口气。
程长婧给她看了那本书。
“方女士，你这里有和这本书配套的洋娃娃吗？”她问道。
方知薇看了看封面，然后扫视了一下架子。
“嗯，我曾经肯定有好几个这样的洋娃娃，”她说，“但是我现在一个都看不到了。”
她想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哦，我想起来了，我很久之前就把最后一个卖掉了。”
程长婧几乎无法控制自己颤抖的声音。
“方女士，我知道你不想这么做，但是你得帮我找找可能买过这个洋娃娃的人的名字，但是我无法告诉你这件事有多重要。”
方知薇现在似乎理解了程长婧的焦急。
“很抱歉，我还是不能这么做，”她说，“不是我不想，而是我真的没办法，这都已经过去十到十五年了，就连我的账本都没有那么早的记录。”
程长婧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了下来，又一条线索断了。
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来这里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正当程长婧转身准备离开，她穿过商店，打开门，新鲜空气扑面而来，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那股味道。
外面的新鲜空气让她意识到店里的空气有多闷，不，不是闷，而是……刺鼻。
在这样一家装饰华丽、充满女性气息的店里，这种味道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什么味道呢？
然后程长婧反应过来了，是氨水的味道。
但是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跟着你的直觉走，程长婧。”
她刚走到门口一半，就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方知薇。
“你今天拖过地吗？”她问道。
方知薇疑惑地摇了摇头。
“我找的是临时工中介，”她说，“他们会派一个清洁工来。”
程长婧的心跳加快了。
“一个清洁工？”她低声问道。
方知薇点了点头。
“他早上会来店里，但也不是每天都来，他叫王克。”
王克。
程长婧的心跳加速，皮肤也变得冰凉。
“他在哪家公司被雇用？”她问道。
方知薇摇了摇头。
“这个我就不知道，”她回答道，“我不给他开工资，临时工中介可能知道，但是那家中介真的很不靠谱。说实话，王克也不太可靠。”
程长婧慢慢地深呼吸，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今天早上来了吗？”她问道。
方知薇默默地点了点头。
程长婧走近她，集中起全部的注意力。
“方女士，”她急切地说，“无论如何，别再让那个人进你的店了，永远都别让他进来。”
方知薇震惊地往后退了几步。
“你是说他是……？”
“他很危险，极其危险，我得马上找到他，你有他的电话号码吗？或者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不知道，这个你得去问临时工中介，”方知薇害怕地说道，“他们应该有他所有的信息，给，我把他们的名片给你。”
方知薇在桌子上翻找了一番，找到了一张人才中介公司的名片，她把名片递给了程长婧。
“谢谢你，”程长婧喘着气说道，“非常感谢你。”
程长婧没再说一句话，就冲出了服装店，上了车，试着给临时工中介办公室的人打电话，电话响了又响，却没有语音信箱。
她在心里记下了地址，然后开车出发了。
人才中介公司在和古街道另一边，距离这里一公里远，它位于一栋传统的临街商铺里，看起来已经经营了很多年。
程长婧走了进去，发现这家中介公司的运营方式非常落后，完全跟不上时代，她只看到一台几乎过时的电脑，店里相当拥挤，有几个求职者正在一张长桌前填写申请表。
另外三个人，很显然是客户，围在了前台，大声地同时抱怨着他们对中介公司的员工的不满。
前台有两个留着中长发的男人在工作，他们既要应付这些抱怨的人，又要接听电话，忙得不可开交，他们看起来像是二十多岁的懒汉，而且显然把事情处理得一团糟。
程长婧好不容易挤到前面，趁着其中一个年轻人接完电话的间隙，跟他搭话，他的名牌上写着“朱文鑫”。
“我是重案组的警员程长婧，”她说道，希望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朱文鑫不会要求看她的警徽，“我正在调查一起谋杀案，你是经理吗？”
朱文鑫卸下气来，说道：“是的。”
从他茫然的表情来看，程长婧猜他要么是昨晚喝大了，要么就是本身就不太聪明，或者两者都有可能，至少他似乎并不在意查看她的证件。
“我在找你们派到方知薇店里工作的那个人，”她说，“一个清洁工，他的名字叫王克。”
朱文鑫自言自语道：“王克，王克，王克……哦，对了，我记得他，我们以前都叫他‘讨厌鬼’。”
他朝另一个年轻人喊道：“李毅，那个讨厌鬼怎么来着了？”
“我们把他开除了，”李毅回答道，“他工作总是迟到，有时候干脆就不来，真是个讨厌鬼。”
“不可能啊，”程长婧说，“方知薇说他还在给她工作，他今天早上还在那儿呢。”
朱文鑫看起来很困惑。
“我敢肯定我们把他开除了，”他说着，就在他那台旧电脑前坐下，开始进行查询，“是的，我们确实开除了他，大概三周前。”
朱文鑫眯着眼睛看着屏幕，比之前更加困惑了。
“这就奇怪了，”他说，“方知薇还一直在给我们报账，尽管他已经不在这工作了，本来应该有人去告诉她别再这么做了，她这是在白白浪费钱。”
程长婧渐渐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尽管被开除了，也不再有工资，但是王克仍然继续去方知薇的店里工作。
他有自己的理由想要在那里工作，而且是罪恶的理由。
“我需要他的地址和电话号码。”程长婧问道说。
“他没给我们留电话号码，”朱文鑫说，眼睛仍然盯着屏幕，“不过我有他的地址，和古街道50号。”
这时，李毅也对他们的对话产生了兴趣，他越过朱文鑫的肩膀，看着电脑屏幕。
“等等，”李毅说，“这个地址是假的，和古街道的门牌号根本没有那么高。”
程长婧并不感到惊讶，王克显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住在哪里。
“那他的社保号码呢？”她问道。
“这个我有，”朱文鑫说着，接着他把号码写在了一张纸上，递给了程长婧。
“谢谢。”程长婧说。
她接过了纸条，转身离开。
一走到外面，程长婧就给张伟峰打电话。
“喂，长婧，”张伟峰接起电话说道，“我很希望能给你带来一些好消息，但是我们的心理学家和罗泾谈过了，他确信这个人没有能力杀人，更别说杀四个女人了，他说……”
“张伟峰，”她打断了他，“我新发现一个名字，叫王克，我确定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但是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你能通过他的社保号码查一下吗？现在就查。”
张伟峰记下了号码，让程长婧稍等一下，程长婧在人行道上焦急地来回踱步，等待着。终于张伟峰的声音又从电话里传来。
“我查到地址了，是和古街道以西大约三十公里处的一个农村，在村边的一条公路旁。”
张伟峰把地址读给了她听。
“我这就去。”程长婧说。
张伟峰语气有些激动地说：“程长婧，你在说什么？让我带些支援过去，这家伙很危险的。”
程长婧感到全身因肾上腺素的分泌而兴奋起来。
“别跟我争论这个，张伟峰，”她说，“你现在应该更理解我才对。”
程长婧没说再见就挂断了电话。
她已经发动了汽车，迫不及待地准备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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