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吹开了窗子，雨水撒了婉儿一脸。
心神从回忆中被拉回。
她从袖兜中拿出那瓷瓶，怔怔地盯着。
洁白的瓶身上暗暗泛着年轮赋予的微黄，“周”字边缘处已然微微开片，是如假包换的上等青白瓷。
婉儿将瓷瓶攥紧。
真的是他么？
而她身后的床铺上，叶禄仍呆呆地坐在那，双目无神。
桌子上，装得满满的汤碗中，漂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脂。
被风吹动后，轻轻地裂开了几条细小的裂痕。
—
几日后。
水木堂附近的小山崖上，并排立着三只墓碑，一大两小。
大的墓碑上刻着水木堂六十几位家仆的名字，碑前摆着一大捧与水木堂相同品种的野雏菊。
右边的小墓碑前，清欢将阿昙那日借给她穿的舞衣，和一朵海棠花摆在了一起。
清风拂过，几片花瓣随风飘落山崖，正飘向了山崖下已经烧毁的水木堂。
最左侧的墓碑前。
小火焰一边抽泣，一边往铜盆中丢着纸钱。
徐宁走上前点燃了张符纸，快速念了几句咒语后，便将那符纸丢进了铜盆里。
铜盆中，几缕青烟升腾而起，细长清透犹如丝幔。
徐宁用双手护着了青烟：“乔先生，这是忘忧咒，阿宁希望您能忘记人生最后经历的这些苦楚。下辈子，可以无忧无虑地继续画画。”
说罢，那缕青烟如断了线的风筝，慢慢升空后，消散在了风中。
接着，万一户半跪在了墓碑前，倒上了两盏陈酒。
他将其中一盏一饮而尽，将另一盏轻撒于碑前：“乔先生，这是您最爱的十年菊花酿，万一户我先敬为上！”
郭子维指着山下说道：“乔先生，这个位置是我们特意选的，是能看到水木堂最近的地方。”
“您如果想家了，就向下望望。”
一旁的倾城红着双眼，手中攥着张小小的宣纸，久久没有回过神。
徐宁拍了拍她：“倾城，该你了！”
倾城咬着嘴唇走上前，跪在墓碑前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乔先生，我知道您最爱美了。”
“这张画像是您送给二叔父的自画像里最好看的一幅，我将它带来，是希望大家都能记住您最美的样子。”
说罢，南红端来了提前准备好的一碗浆糊。
倾城在那小小的画像后轻刷了几下后，便贴在了墓碑上。
“还有，这墓碑准备的匆忙，我们知道您要求极高，所以没有临时去找雕刻师来雕刻花样。”
“可能最懂您想要什么的，便是二叔父了……”
倾城说到这里，突然语塞。
众人也一起看向了一旁坐在肩揄上的叶禄。
他乱糟糟的头发被梳得干净利落，身上穿着的是他平日里去水木堂最爱穿的蓝灰色长袍。
守在他身旁的婉儿笑得温暖。
她走上前轻轻揽住了倾城的肩膀，拍了拍。
倾城哽咽了几声，继续说道：“乔先生，请您保佑二叔父他早日康复。”
“届时，他定会将这墓碑，刻成您最喜欢的模样。”
婉儿笑了笑，为乔松年点燃了一枝香，飒爽地举过头顶拜了拜。
“乔松年，这么多年，我一直不喜欢叶禄与你来往。”
“你们虽是知音、是知己，可你是顶着瓷瓶过独木桥的人，就算你千好万好，也日日被危险环绕的生活。”
“你执拗、死心眼，叶禄他也死心眼儿……”
正说着，婉儿眼眸一垂，两行热泪唰地便流了下去。
“你说你们两个实在心肠的人，两个人凑一起也凑不出一个心眼子……你怎么敢做这么危险的事啊！”
婉儿哭得痛苦，但眼中的不舍却骗不了人。
“阿娘……”清欢眼中含泪，扶住了情绪激动的婉儿。
婉儿用衣袖擦干了眼泪：“乔松年，若你下辈子还想画画，就给我老老实实去做个普通的画师！离权势、离京师都远一点！”
“你听到了没有！”
“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说着，婉儿还抬起手，装作要打他墓碑上画像的样子。
又泼辣又可怜。
“他都走了，你还要打他！”
叶禄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
众人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只见肩揄上，方才还双眼失神的叶禄，此时已然笑呵呵地看着婉儿了。
婉儿睁大了双眼，看着叶禄，喜极而泣。
正在这时。
高管家带着两名家仆跌跌撞撞地跑上了山崖。
“夫人！娘子！大事不好了！”
“杜郎君回来了！杜郎君回来了！”
倾城皱着眉，不解地问道：“杜贺回来了，你为何说是大事不好？”
高管家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不不……杜郎君回来了自然是好，可他……可他……”
说着，他还小心翼翼地瞟了几眼清欢，鬼鬼祟祟。
婉儿叉着腰，正色道：“老高啊，你莫要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便直说！杜贺他怎么了？”
高管家咽了咽口水：“杜郎君他，是带了十几号穿得破破烂烂的人一起回来的。”
徐宁兴奋地说道：“那定是杜贺说的那些木匠徒弟！长途跋涉，穿得破了些，也情有可原。”
高管家撇撇嘴：“徐宁娘子，若是如您的猜想，我便不用这般急着上山来寻你们回去了。”
“杜郎君带回来的那些人，根本不像是什么木匠，倒像是些泼皮无赖！”
高管家身后的另一家仆也附和道：“是啊是啊！那些人还人人手里都提满了活鸡、活鸭，还有老鼠干、蝉蜕和地龙！”
“别提有多恶心了！”
众人听了均有些反胃。
万一户勉为其难地说和道：“这……虽然是奇特了些，但也是人家的一片好意嘛！”
高管家焦急地说道：“好意是好意，可小楼听到他们私底下说，是特意拿了这些来帮杜郎君办喜事的！”
“什么？”众人异口同声道。
站在高管家另一旁的小家仆也匆匆走上前来，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没错，在小厨房做事的周嫂子也听见了！”
“他们进了府便直接冲去了小厨房，将那些乱七八糟的食材一股脑儿地全拿了进去。”
“好几个丫鬟都被吓晕了，他们还抓了别院的人去厨房帮手，凶神恶煞的！”
“扬言说，今日就要帮杜郎君把喜宴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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