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恶魔与亡灵们来来往往，地子规一行人停留在一处小巷的入口处。
无面双手插在兜里，怠惰部的其余三人站在他的身后，面对着诗无韵。
“我们几个先回去了，”无面开口道，“明天早上来这里见面吧。”
诗无韵咧嘴讪讪一笑，“行吧，打假赛什么的，虽然没干过，但也难不倒我。”
诗无韵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进自己的胸口，只见他的手握住了衬衫上的问号，摸索着，捏住了问号下的那个小圆圈。
就像是搓橡皮泥一样，他两个手指揉搓着，将那个圆球揉成长条状，接着从胸口抽出来，用力一甩，那漆黑的长条便变得扁平无比，如一张纸一样。
诗无韵将那张黑纸抖动几下，双手递给了无面。“如果老板想要长期合作的话，不妨看看这合同吧，跟蓝玫瑰定下契约，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无面接过了纸，地子规也凑上去查看黑纸上的内容，结果那纸面根本就是纯黑的，什么字也没看到。
“这，这合同上什么也没写啊。”地子规诧异地说道。
诗无韵眼罩上的圆圈带着具有笑意的弧度，“不，写了的，黑纸黑字，清清楚楚。”
地子规顿时哑口无言，他回忆起师傅说过的话，那些帮派里的人都是各种各样的疯子。
就在地子规以诧异而警惕的眼神盯着诗无韵时，无面却以爽快的语气说道：“不错，这合同我签了。”
“师傅？”地子规惊讶的小声叫到，“这，这黑纸能签吗？”
“蓝玫瑰的契约都这样，没什么明文规定，只有签约人的灵魂能微妙地感受到其中的条款。”无面说着，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下地张开，地面上冒出一点绿光，一块细小而尖锐的石粒从中升起，刺破了无面的拇指。
无面将渗出血滴的拇指按在了纯黑的纸张上，在漆黑的纸面上印上一抹红色。
霎时间，整张黑纸突然被蓝色的火焰包裹起来，无面松开手，燃烧着蓝色火焰的纸就这么悬浮在空中。
黑色的纸被蓝色的火焰吞噬，外形一点点的被蚕食，很快，黑纸的颜色也随着蓝火的燃烧发生着变化。
蓝火渐渐消退，随着碳黑纸屑的飘落，只见一朵蓝色的玫瑰花取代了原本的黑纸，从空中缓缓落下，迸发出点点火星。
无面接住了那朵蓝玫瑰，诗无韵则高兴地说道：“好，无面老板，在您需要我的时候，只要您拿出这朵玫瑰，揪下一朵花瓣，我便会立即出现在您的面前！”
无面捏着蓝玫瑰打量着，“这花瓣还真不少，看来你们蓝玫瑰的服务还挺实惠的。”
说罢，无面伸出根手指挥动了一下，诗无韵的手心立即发出一股墨绿色的光芒，他赶紧张开双手作出捧着的动作，只见一个小型法阵出现在他的手心上，随着绿色的光芒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
诗无韵右手提起那很有分量的袋子，晃了晃，里面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他解开袋子上的麻绳，袋子口露出许多蓝色的魂币。
诗无韵眼罩上的圆圈此时变成十分开心的圆弧，他将袋子系好，兴奋地说道：“那么，我们明天见啦，无面老板！”随后背着袋子，融入到了一旁的人群之中。
无面带领怠惰部一行人走进了小巷，和之前一样，下一秒，他们便回到了怠惰部的灰白房间里。
“早点睡吧。”无面低头看了眼手表，随后便回到了他常站立的墙角处。
地子规也回到了自己的床铺前，在他准备躺下时，他听到无面严肃的声音。
“地子规。”
“嗯？怎么了，师傅？”地子规扭过头，无面那张骷髅脸正望向他。
“好好休息。”无面似乎是语重心长地说道。
“啊？哦，好的，师傅。”地子规有些发懵，看到无面将视线移开了，他便带着迟疑的心躺到了床上。
地子规闭上眼，回忆起今天发生的一切。
他又想起来自己在淫欲堂的奇异经历，当自己被那个穿西装的男人带到停尸房，当那些冰冷的肢体将自己团团包围时，自己突然间失去的意识。
当他醒来时，他已经又回到了淫欲堂的大厅，但周围的一切都像是经历过一场风暴一样，一片狼藉。
他回想起来周围人对自己投来的复杂表情。
在自己失去意识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他感觉胸口有些发闷，被子似乎太过厚重了，使他有些喘不过气。
自从他下地狱以来，他经历了好多正常人无法想象的事情，看到了许多诡异而令人感到恐惧的情形。
那个死神告诉他要下地狱，他就这么下了地狱。
那个恶魔判官告诉他加入怠惰部，他便加入了怠惰部。
无面让他去竞技场比赛，让他吃下混有恶魔体液的药丸，让他死而复生，他便这么做了，去经历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个舞台上的提线木偶一样，只是被线牵引着，去完成一个又一个动作，没有丝毫的时间给予他，去思考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自己为什么经历了这些。
他只是被人推着走，走在这诡异的地狱里，没机会去思考自己从哪里来，也没法考虑前方的路通往哪里。
自己为什么下地狱？
被子太重了，地子规想坐起来把被子推开。
他看见了自己坐起来的样子，看到自己将被子移开的动作，他还看到自己躺下，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在脖子上汇聚成道道细流。
胸口依旧很闷。
哦，刚才的情形并不是自己看到的，而是自己梦到的，自己还在做梦，脑子里昏昏沉沉的，眼皮像是焊死了一样睁不开。
胸口闷的发慌。
地子规好像听到什么声音在呼呼作响，他感觉自己仿佛身处在一片漆黑的沙地上，很远的地方有巨大的龙卷风袭来，而他的双脚被沙子吞没了，拔不出来，动弹不得，像一棵仙人掌。
被子扼住了他的喉咙。
满天的黄沙遮蔽了天空，那旋风越来越近了，但地子规的腿依然动弹不得，他想要呐喊，但嗓子里像是也灌满了沙子一样，一丝声音也不能发出。
被子形成了一个漩涡，在他的身上旋转，他的皮肉被吸入吞噬，他的肋骨被抽出折断。
地子规的眼神迷离，那风暴距离他只有几步之遥了，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在沙漠一样，自己是在丛林，他的双脚是被沼泽吞噬了。
周遭的一切都快速地变化着，一瞬间，他又像是身处城市的工地上，他的双脚被混凝土吞噬，而很快，他又身处冰川之中，他的双脚踩在两个冰窟之中。
他看清了那风暴里卷着的东西，那不只是沙子，而是一切，他这辈子见过的与没见过一切。
学校的课桌在断裂的铁轨上旋转，十几个串成佛珠的手机卡在衣架里，跟马一样大的狸花猫的尾巴缠着半辆自行车，巴掌大小的长颈鹿的脖子上套着粉红的连衣裙，一只和狗一样大的苍蝇被关在铁笼里
那是席卷了一切事物的巨大风暴，那是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无尽的混沌，他在风暴之中看到了自己的床，他看到地子规躺在床上，身上盖着的被子此时已经变成了一条巨型的灰色蚯蚓，在吮吸着他残破的身躯。
又是一个瞬间，一切都消失了，他现在站在一个房间里，一个由无数个碎片拼接成的房间里。
地子规记得这里，这里是之前无面带他来到的亵渎餐厅，这里的装修风格与刚才的风暴一样无序而混沌。
他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脚正站在两张高矮不一的椅子上，他想挪动脚步，却发现自己仍动弹不已。
风暴不见了，一个穿着诡异的男人正朝着他走来。
他的头上顶着一个路障似的橘色尖筒帽子，上半身穿着洁白的西装衬衫，脖子上围着红色的围巾，下半身是画着菠萝的黄色夏威夷短裤，脚上是一双棕色的厚靴子。
那人戴着一副粉色的星形眼镜，脸上挂着一道露出牙齿的笑容。
那是之前亵渎餐厅的服务员，地子规记得，他被贪婪会的女记者给击败了。
服务员走到地子规的面前，“多么亵渎啊。”他以愉悦的口吻说道。
“你和我的灵魂，是那么接近，我尊敬的顾客。”
服务员摘下了他的眼镜。
地子规看到的是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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