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吵闹闹了大半天，三人可算是进展到验尸阶段。
别看方大少爷平常叽叽喳喳，行为处事很是随性，可在学习方面倒是认真。
此刻，李莲花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翻出一把小刀，径直往玉秋霜尚未烧坏的脖颈划去。薄而锋利的刀刃，层层剖开皮肤，流畅无比，转而将里面的肌肉裸露出来。
方多病仗着迎香穴被封，闻不到半点的恶臭。他壮着胆子，高举油灯朝玉秋霜凑近一看，赞道：“你刀法倒是很流畅嘛！”
他似想到了什么，忽然愣住。
须臾之后，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白夭夭，眼神专注而明亮，不由奇道：“话说，明明师娘才是正儿八经的大夫，可为什么验尸的活儿，要你这个假神医来？”
“你师娘最是爱干净，这种脏活累活，自当是我来做。”李莲花头也不抬地回他，动作麻利地挑开玉秋霜脖颈的皮肉，露出里面完好无损的颈骨。
经他这么一说，方多病蓦地回想起白夭夭在地牢，被积灰砸了一头后，那始作俑者陈彪的惨状。
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想由李莲花来验尸，当真是明智得不能再明智了。
瞧着方多病神色千变万化，白夭夭就要因憋笑憋出内伤，正想说几句俏皮话转移注意力，却见方多病把头探去，看玉秋霜的尸身。
“脖子上经络完好，没有压迫没有损伤，显然不是被鬼手掐死的。”李莲花抽空瞥了他一眼，“你家旺福的确是被掐颈窒息而亡，两桩同时发生的命案，死法却不同，当真是闹鬼不成？”
“……”方多病苦思冥想，却见李莲花手指按了按玉秋霜的腹部，坚硬的手感让他眼眸闪过一丝讶异，很是惊诧地抬头看向白夭夭。
白夭夭想也没想，“腹内有血块？”
“我猜青离医仙是对的。”李莲花话音刚落，拿小刀划开了玉秋霜的腹部，继而从腹内挑出一块红黑色的东西。
“这、这是内腹有伤？！”方多病下意识倒退两步，捂住口鼻。
李莲花连连点头，强忍着阵阵恶臭，叹道：“这‘鬼’倒是好内力，竟能一掌将玉秋霜的五脏震碎，拼都拼不起来。”
“血块积存未曾排出体内，可见玉秋霜在血流尽之前就死了。”白夭夭接话，抬手在李莲花耳朵的风池穴刺了一下。
彼时，李莲花鼻息间的恶臭瞬间消散，混沌的脑袋渐渐清明。他笑吟吟地望了白夭夭一眼，边说边从广袖翻出一块磁石，“还有一处不易察觉的死因……”
说着，他用磁石贴着尸身游走，很快便发现胸口处有微微隆起。
李莲花愣住，一旁的方多病见他莫名停下，很是不耐烦地催促着他，“你停下来干嘛？心里有鬼啊？”
方多病不懂他在想什么，白夭夭还能猜不出来？
她二话不说拆下发带缠在指尖，探手使出“缠龙指”，点中玉秋霜胸口隆起处。未几，一枚银针即刻滑了出来，稳稳地落到白夭夭的发带之上。
这会儿方多病才反应过来，迂腐昏庸的死莲花在想什么，怒道：“你他妈的，验尸还避讳男女授受不亲呢？”
“这不有老婆在嘛……”李莲花面不红心不跳道：“这第二处，就是直刺入心脏的金针。”
方多病被他绕来绕去，绕到脑子有些打结。不过，他惯会抓重点，一下子便想到了玉秋霜死因的一大疑点，“掌伤和金针？这两处伤岂不是自相矛盾。”
“方大少侠果真是聪明得紧。”李莲花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掌是近战，针是远攻，若已经中掌，何必再跑远补上一针？夭夭扎人，就从不等人跑远了……”
话尚未说完全，便收到白夭夭恶狠狠的一记眼刀，李莲花吓得缩了缩脖子，连忙继续道：“若从远处一击即死，则没必要补近处一掌。这其中大有矛盾，就是……就是怎么说来着？”
“凶手下手太狠，玉秋霜伤势太重，极为不合理。”白夭夭用发带将金针包好，放进药箱里，漫不经意的接话。
李莲花甚是愉悦，“真聪明。”
“确实。”
不知不觉间，方多病习惯了李莲花的插科打诨，更习惯了二人若无旁人的打情骂俏。
他翻了翻白眼，即刻顺着白夭夭的话，说：“师娘曾说过玉秋霜武功平平，以她的本事，何须用这么霸道的方式杀她两次？”
李莲花嗯了一声，“所以，凶手杀旺福，只是为了让玉秋霜被鬼所害，看上去更像真的。若不是玉红烛及时赶回来，这场大火便让玉秋霜的死因，就此推到鬼身上。”
方多病闻言，双手猛地抓紧手中的油灯，呼吸陡然急促，喃喃自语着：“旺福死的好冤……”
若非他一意孤行，让旺福去李莲花的厢房搜查所谓的罪证，旺福就不会死。或许，现如今正在天机堂美美的享受着午饭。
见方多病神色萎靡，自责的泪水在泛红的眼眶里打转，白夭夭不由得长叹一声。
她终是忍不住开口，字字温柔而清晰，“江湖风波恶，每走一步便如履薄冰，稍不留神就成了他人的刀下冤魂。要定风波，可不是靠满腔热血便能成事的。”
年少意气盛，做事总是不管不顾，热血上头最是容易冲昏头脑，也最是容易为自己的行为付出沉痛的代价。
方多病红着眼睛，讷讷地看着神色温柔的白夭夭。
她虽不是什么绝色的美人，更不似江湖妖女角丽谯般美艳，偏生脸部线条柔和，配上优雅的仪态与温柔的笑容，无端的让人眼前一亮。
他鬼使神差的想，她这么好，又这样的灵动温柔，要是师父还在的话，要是师父见过白夭夭的话，他定然是极喜欢她的。
白夭夭显然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微笑道：“我说错了不成？”
方多病摇头，一时无言。
“生瓜蛋子就是生瓜蛋子，蒙汗药没能让你学聪明，非要流血才懂得人心险恶。”李莲花望着这个眸中充满了澄澈傻气的臭小子，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
方多病一愣再愣，脑海中不断地浮现与李莲花初次见面的情形。
确实，他从一开始就提醒他，出来闯荡江湖带着俩奴仆过分招摇，容易出事。那时他热血上头，自然是听不进去的。万没想到这次不听劝，竟会害死了旺福。
此情此景，他心里难受极了。
李莲花拿过白夭夭递来的烈酒，细心地用酒擦拭着小刀。
见他兀自发呆，又提醒道：“旺福之死，便是你出来江湖闯荡的第一课。记住了，在江湖闯荡多留几个心眼。不然，莫说保不住小厮，连你这条小命都难保。”
方多病并不反驳李莲花的话，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只见李莲花用干净的抹布擦了擦手，招呼都不给他打，与白夭夭双双离开冰窖。
尚沉浸在伤春悲秋里的方多病，猛吸一口浊气，险些没把自己呛死。
眼瞧着小两口步伐轻快，头也不回地走远，他余光扫过玉秋霜，大叫一声，连忙跟上去，“卧槽，你们别扔下我啊……师娘，死莲花！等等我！”
晌午的阳光火辣辣的，行走在玉城雅致的回廊，纵使有屋顶遮阳，三人仍被一阵阵热浪闷得晕头转向。
李莲花与白夭夭二人自冰室出来后，你一言我一语地将搜集到的线索拼凑起来。
他们在小棉客栈时，便猜测是熟人作案，如今经过生麻子茶水、玉秋霜身上两处致命伤以及莫名其妙的火灾，这三条线索佐证，他们越发坚信猜测是正确的。
“这么说来，只需要把小棉客栈的作案手法破解了，我们便能抓到真凶？”方多病听完二人的推断极是开心，立即凑上去，硬生生将两人挤开。
“所以，方大少侠有何高见？”李莲花眼睛一斜，漫不经意地侧身，避开方多病放在自己肩膀的手。
方多病也不在意他的嫌弃，神采飞扬道：“线索太少了，我们还得把玉城那几人挨个问一遍。也许问完后，便能得到有价值的线索。”
白夭夭点点头，目光含笑的看着他，“你真是越发聪明了。”
他旋即眉开眼笑，被夸得小尾巴都要翘上天，“那是自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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