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欧阳修的被罢免,宋朝的官场也随即开始了新一轮的大洗牌。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洗牌,韩琦久居相位早已为言官集团所恶,而赵顼本人的心性以及他的用人标准也顺带着让整个两府的原有大员都跟着人人自危,学士院里的翰林学士和知制诰在蠢蠢欲动希望能够进入新皇帝的法眼,言官集团此时则是正在经历着重组,另外别忘了赵顼当王爷时的那些王府幕僚这时候也等着一起随着赵顼“得道升天”。
新任御史中丞王陶这时候很想将之前因为“濮议事件”而被外贬的吕大防和范纯仁等人召回京城,可韩琦等人立马表示反对,这些人如果回来了岂不是就意味着宰相集团应该集体下课吗?就在他们吵得不可开交时,赵顼却根本没关心这事,他心里想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王安石,这种想念就如他父亲当年急切地想见到苏轼一个样。
如今身在江南的王安石三年守孝期已满,赵顼一道诏书要他立马赴京继续当他的知制诰,可王安石却说自己有病请求朝廷就近给他谋个差遣。
一晃眼,这会儿的王安石已经快满四十六岁了,他已经成了一位标准的中年男子,而此时距离他当初给赵祯上疏请求变法更是过去了整整九年。也就是说,他的那一颗曾经炙热难耐的心已经被浇灭了将近十年,可岁月虽然磨平了他的棱角但却没能冷却他的那一腔热血,他想要富国强兵的凌云壮志一直都未曾远去。
上面这段话看似平常,可在人生正值壮年且欲大有作为的这九年时间里,王安石却坠入了精神和心灵层面上最为黑暗和无助的时期(包括母亲去世所带来的打击)。诚然,他是儒学家,更是一位哲学家,但在这个年龄想要消化掉这些东西却也是要经历一番痛苦的劫难才行。对于王安石的这九年,后世的学者鲜有研究,而我个人认为这九年堪称王安石的心灵涅盘之旅。当守丧期满的他再次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时,他已经与从前的那个看似纵情不羁之人判若两人。
现在的问题是,王安石此时为何会拒绝赵顼对他主动伸出的橄榄枝呢?原因很简单,他太清楚自己的理想如果想要实现必须得有一个英明且敢于奋发上进的君主才行,而他对赵顼却不甚了解,他不想再次让自己失望甚至是绝望。况且,赵顼的身边并不缺少会舞文弄墨的翰林学士和知制诰,而他王安石也无意去当什么能够光宗耀祖的两府大臣,与其如此,他宁可难得糊涂地当一个地方官员以求造福一方百姓。他要做的是实干家,不是理论家或是一心求官的官僚。
王安石的顾虑当然是赵顼所不能知的,他问身边的大臣:“王安石这是何意啊?当年先帝就曾想要让他起复,但被其拒绝,如今丧期已满他为何还要拒绝回京任职?他是真的病了还是说别有所求?”
韩琦这会儿正在忙着给赵曙修陵墓,这次的君臣议事也就没有他的戏份,次相曾公亮一直对王安石很是欣赏和器重,他直言王安石肯定是有病在身,绝不敢欺君。
参知政事吴奎对此则另有看法,他说:“王安石当年受命纠核开封刑狱,在有些案件上他和宰相韩琦意见相左,二人之间也就有了些嫌隙,他如今不肯入朝恐怕是在担心韩相公哪天会扯他的小辫子。”
曾公亮听了这话就不高兴了,他说:“王安石乃宰相之才,参政大人此言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你这岂不是在荧惑圣听?”
吴奎不肯退让,他回击道:“我之前与王安石一同共事过,此人颇有些眼高手低且为人固执,一旦他为宰辅之臣必然祸乱纲纪。宰相大人说我在荧惑圣听,我看是你在荧惑圣听吧?”
堂堂宰相和副宰相竟然在皇帝面前斗起了嘴,而可笑的是,年轻的皇帝陛下这会儿竟然走神了。王安石此时在赵顼心里就如是一位他超级想见的大美人,别人说他好与坏对赵顼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热恋”中的人——尤其是单相思的人向来都是没有什么理智可言的。
既然王安石现在身体有恙,赵顼也就不勉强让其马上进京,他一道诏令颁下让王安石就近担任江宁知府。这可是江宁府,江南第一重地,长江以南的第一大藩,非朝廷重臣绝不可能担此要职。可是,即便如此也还是有人对赵顼的这个安排感到不满,此人便是赵顼曾经的王府幕僚、现任龙图阁直学士韩维。
作为王安石的铁杆粉丝,韩维所不满的并不是赵顼给王安石的官太小了,而是太大了,更是有些不合理。有鉴于此,他认为王安石这次必会辞官,因为赵顼这个官封得太大了,以王安石之前的秉性他定会谦辞。韩维觉得赵顼既然想见王安石就应该以诚意打动对方,而不是用官爵和名利去招引,因为王安石乃古今贤者,而贤者都效其忠伸其道,绝非以利可诱。
就在赵顼也为此而觉得自己有些草率的时候,那边王安石的谢恩奏疏到了,这回王安石竟然没有辞官,而是表示自己将尽快启程前去江宁赴任。如前所言,此时的王安石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他了,但他又还是从前的那个他——只想做实事但却同样不在乎他人的说辞。
王安石当了大官,他的那位小冤家司马光这时候也紧跟着一道升官了,而与司马光一同高升的还有前宰相吕夷简的三公子吕公着。他俩被赵顼同时任命为翰林学士,宰执大臣的大门已经在不远处为这二人徐徐打开。
见别人都升官了,御史中丞王陶的心也开始骚动不安,他决定玩一把大的,那就是弹劾宰相韩琦。韩琦为相多年而不倒,这里面肯定是有原因的,王陶当然不会蠢到以卵击石,他之所以决定对韩琦下手是因为他看出了赵顼对韩琦颇有不满。由于赵曙习惯了当一个甩手的东家,韩琦这些年也随之习惯了对国政之事大包大揽,而赵顼作为一个心有抱负的年轻人自然看不惯韩琦的专权。王陶据此公开斥责韩琦在郭逵升官一事上对先帝赵曙有惑乱圣聪之举,此外他还弹劾韩琦这些年专权乱政如霍光在世,而曾公亮等人更是其帮凶和党羽。
韩琦面对这等弹劾选择了就地躺平,他也不辩解,而是就等着赵顼如何治他的罪。然而,赵顼根本没想到王陶竟然这么生猛,他这边都还没做好罢免韩琦准备,可王陶却已经开始砍人了。为了不让矛盾继续加深,赵顼不得已将司马光与王陶的职务给对调了一下,司马光做了御史中丞,王陶改任翰林学士。 然而,王陶的任命却遭到了中书省两名副宰相的反对,参知政事吴奎和赵概觉得王陶的奏疏涉嫌构陷当朝宰相,所以应该将其罢免并外贬,但如果赵顼觉得王陶无罪,那么就应该罢免宰相韩琦,甚至将整个宰相班子集体罢免。
很明显,宰相集团这回是在抱团作战,可王陶也不是吃素的,他索性将吴奎和韩琦打包一起弹劾并在奏疏里详细罗列了韩琦的六宗大罪,而他在御史台里的老部下也纷纷卷起衣袖挥动笔墨加入到了这场言官集团与宰相集团的恶战之中。
面对两派的冲突,赵顼问计于谏院的长官、知谏院邵亢,同为言官的邵亢认为弹劾纠察百官本就是御史的职责,所以王陶无罪,而吴奎胡搅蛮缠反而应该被罢免。但是,赵顼的近臣韩维却认为双方应该在大朝会上来一场当庭辩论以评是非。
如果这事最后果真如韩维所言,那么宋朝的这张脸可就丢大了,赵顼显然不想让事情变得那般糟糕。闹到最后,这事神宗陛下圣裁如下:王陶、吴申、吕景,过毁大臣,陶出知陈州,吴申、吕景罚铜二十斤,吴奎位执政而弹劾中丞,罢知青州。
不过,吴奎最后还是留了下来,因为包括张方平、司马光、曾公亮等重量级人物都相继出面为他说情。也就是说,这次言官集团在与宰相集团的交锋中遭遇完败,韩琦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然后继续当他的宰相。
想必我无需在此多言大家就应该知道接下来等待韩琦的将会是什么,而韩琦也很主动地以老病为由上疏请辞。赵顼当然要客气一番,可此时曾公亮也开始半公开地与韩琦争权,他加紧催促赵顼尽快召王安石进京。曾公亮此举明显就是想让赵顼同意韩琦的请辞,为此他一再地向赵顼表示韩琦和王安石二者只能存其一。韩琦也很识相,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为众人所不容,所以他接连请辞,可赵顼始终没有松口,毕竟韩琦对他父子俩都有拥立之功,他不想让自己背负一个忘恩之名。等到赵曙的陵墓建成之后,韩琦为表自己坚决请辞的决心索性直接不去中书省上班了,而是就在家里不停地写辞职报告。
双方把戏演到这个份上就没有必要再让彼此受累了,赵顼总算是点头了。这年九月,在赵曙正式入土为安之后,韩琦也随即被罢免了宰相之职从而结束了他这段长达十年的宰相历程,赵顼给了他极高的荣誉,任命他为镇安和武胜两镇节度使、守司徙、检校太师兼侍中、判相州(韩琦的老家)。 此外,赵顼还在京城的兴道坊宅赐其宅院一座,另外还将韩琦的儿子韩忠彦升任为秘阁校理。
按制,韩琦被罢免之后会进宫与赵顼叙别,而赵顼也会征求韩琦的意见询问他应该由谁来填补他走之后所留下的宰相空缺。君臣相见的这天,赵顼和韩琦都流下了眼泪。客套完毕之后,赵顼直接把话给挑明了,他问道:“爱卿觉得你此去之后应该由谁来执掌中枢?王安石如何?”
韩琦没想到赵顼竟然如此直接,而他也毫不客气地直言以告:“以王安石这个人的才能当个翰林学士绰绰有余,但如果让他出任宰辅之臣则万万不可!”
闻言,赵顼眉头紧锁,看来曾公亮所言的确非虚,韩琦确实对王安石存有某种个人偏见,可这不会动摇赵顼将要重用王安石的决心。仔细想来,这十年时间堪称是韩琦人生和政治生涯的高光时刻,但对王安石而言,这十年却是他人生的一个“低谷期”。此二人虽不曾公开交恶,但彼此的境遇已经说明了一切。
事实上,在这几个月里,赵顼的头等大事并不是去关注和处理朝堂上这些大臣之间的争权夺利,而是想着如何让远在江南的王安石回到京城任职。双方之间通过哪些人具体进行了怎样的沟通在史料里并未详说,但最后的结果是王安石被赵顼的一番诚意所打动决定回京任职。他回京不为别的,也没有别的事能够打动他再次回到京城,他此行只为实现埋藏在他心中多年的宏图壮志,只为与赵顼这个年轻的帝王一道开创北宋历史的新纪元——变法图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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