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语闻声抬头,只见言梓昭拄着拐,一步一顿地走向主位。那腿疾不仅折断了他昔日翩跹风姿,更似将一缕阴魂钉入他骨血。他面容依旧清隽,眉眼间却再无当年意气,只余沉郁,如梅雨时节黏湿的苔藓,无声无息地爬满周身。
她强压下喉头翻涌的怒意,声线平直如尺:“大公子,你我素无仇怨。若有吩咐,遣人传话即可,何必如此阵仗?”
言梓昭慵懒地陷在椅中,墨绿绸衫非但未添风致,反将他衬得似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他忽将拐杖抬起——那名贵木料制成的杖头因长年磋磨已布满毛刺,毫不怜惜地抵上书语下颌。木刺扎进皮肉,激起细密刺痛。见她眉心微蹙,他倏地低笑,嘶哑声线如锈刀刮锅,在空寂室中回荡:“当了言梓婋那野种的狗,果真不同往日。以前在我府上为婢时,何曾见过你这般硬气?”
书语被迫仰首,喉间绷出清冷回音:“我本非死契奴婢。三太太早放了我身契,我如今是明采轩的人。”
“啪!”一记耳光携风而至,小丫鬟柳眉倒竖:“贱婢!明采轩三字也配在公子面前提?”
书语耳中嗡鸣不绝,血丝自唇角蜿蜒而下。她挣扎抬首,乱发黏在红肿颊边,眼中却淬出讥诮的寒光:“大公子擒我来此,就为泄这几下私愤?我姐姐在应天时怎不见你这般威风?是了……你怕她。”她忽然低笑,字字如针,“你怕她!”
若在从前,此言必引得言梓昭雷霆震怒。而今他却只漠然加重手上力道,任木刺更深地扎进她肌肤:“想激我?好教旁人围观言府公子如何凌虐女子?” 话音未落,珠帘忽响,一道娇脆嗓音破空而来:“表哥——”
言梓昭未撤拐杖,只掀眼帘看向来人:“你来迟了。”
荣卿敏踏着碎步近前,石榴红裙裾旋出明媚弧度:“舅母拉着说话嘛。”她忽然掩唇,杏眼圆睁地俯身,“书语姑娘这是怎的了?”那故作天真的尾音让书语胃里翻涌。
“荣卿敏!”三字自齿缝碾出,浸透血沫的恨意。
少女闻言弯唇,眼底掠过幽光。她轻按言梓昭杖柄,葱指如兰:“你知道我是谁,那你知道你是谁吗?”也不待书语回答,而是继续端详着书语的面容,“生得真像啊……若非细查,谁知我那早夭的叔父,竟留了双生血脉。”
书语脊背微僵,面上仍静如寒潭:“不知所云。”
“表哥你听,”荣卿敏笑颤着倚向椅背,眼波流转间泄出丝缕暧昧,“跟着言梓婋久了,学得倒有模有样。”忽而声线一沉,如蜜糖裹刃,“出尘庵的净怀既已与王素笛迁葬应天,她可曾留给你们姊妹什么?”她优雅落座,朝丫鬟递去眼风,“现在交代,少受些苦。”
名唤春芽的丫鬟应声上前,一把攥住书语发根猛扯。青丝撕裂声中,书语被迫昂起血迹斑斑的脸,听见荣卿敏带笑的轻语如蛇信擦过耳际:“好歹是亲戚,我也不愿下重手,但若你不知趣……”
书语的头皮被春芽死死拽住,剧痛从发根蔓延至全身,混着先前所受的伤,几乎让她眼前发黑。她强撑着嗡嗡作响的脑袋,声音发颤却仍带着最后一丝硬气:“你说的……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今日我是言府的客人,若我在此有半点闪失,你们担不担得起这后果——最好想清楚!”
春芽一把松开她的头发,反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在我们姑娘面前,还敢这样放肆?再不好好回话,仔细你的皮!”
就在春芽稍稍松懈的刹那,书语不知从哪生出一股狠劲,猛地朝她撞去!春芽被撞得踉跄后退,书语趁机转身就往门外冲——可手还没触到门框,就被守在门外的两个婆子一左一右狠狠拦住。
“还想跑?”其中一个婆子狞笑着,一脚踹在她膝弯。书语重重跪倒在地,随即被两人按在地上拳打脚踢,污言秽语不绝于耳,每一记都像是要将她碾碎。
“够了。”
言梓昭冷眼看着这一切,声音不高,却像冰凌刺入空气。两个婆子立刻收了手,粗鲁地将书语拖起来,狠狠掼到言梓昭与荣卿敏脚前。
书语蜷在地上,浑身疼得动弹不得。荣卿敏缓缓起身,向前轻迈一步,粉色绣鞋不偏不倚踩上书语红肿变形的手指,脚下逐渐施力。
书语痛得嘶声尖叫:“你们到底……要怎样!”
荣卿敏脚尖缓缓碾动,仿佛踩着的不过是一片枯叶,语气轻柔却令人胆寒:“我方才不是问过你了吗?交出你那死鬼娘留下的东西,一切都好说。”
“没有……真的没有……”书语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微弱,却字字落在荣卿敏耳中,化作不可信的谎言。
言梓昭伸手轻扯荣卿敏的衣袖,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赞同:“问话便问话,何必弄得这样血淋淋的?”
荣卿敏顺着他的力道后退半步,身子软软地倚向言梓昭的手边,言语间缠绕着若有似无的亲昵,像嗔又像撒娇:“表哥这是……怜香惜玉了?”
言梓昭眉头微蹙,略略与她拉开距离:“别耽误正事。这丫头说得不错,她今日毕竟是言府的客人,若真死在这儿,我们难以交代。尽早了结才是要紧。”
荣卿敏不悦地抿起唇,眼波流转间尽是缠绵之意。书语在一旁静观这一切,心头暗惊——荣卿敏与言梓昭之间的关系,显然非比寻常。
自言梓婋离府俩月以来,沈娉婷一改往日作风,行事愈发低调。生意场上只守不攻,不再如从前那般高歌猛进。铺子里的人,除了每月按例往各府递送画册的伙计外,几位主事皆深居简出。也正因如此,他们对言府内人事关系的微妙变化,竟一无所知。
荣卿敏对言梓昭的劝阻置若罔闻,嘴角甚至扬起一抹扭曲的笑意——比起问出结果,此刻她显然更沉醉于凌虐书语所带来的快意。她略一扬眉,春芽与两个婆子便心领神会,下手愈发狠戾,拳脚与辱骂如雨点般砸下。
“哈哈……哈哈哈哈!”听着书语压抑不住的痛呼,荣卿敏竟放声大笑,那笑声中透出近乎癫狂的满足。
言梓昭盯着她,眼神冷得像在看一个怪物:“你疯够了没有?我把人弄来,不是给你活活玩死的。既然问不出,就放她走——别脏了我的地方!”
荣卿敏笑盈盈地转向他,语气轻飘,却字字惊心:“表哥,你装什么糊涂呢?人都成这样了,你还指望她活着走出这道门?既然问不出东西,那自然是死人才最叫人安心……你说是不是?”
书语浑身一颤,如坠冰窟——他们竟真要取她性命!
她心头惊涛翻涌:究竟是什么东西,让荣卿敏、甚至整个荣氏如此畏惧,不惜灭口也要永绝后患?娘亲留下的,分明只有一封信,信中不过陈述了她们的身世与家族旧案的原委。她们姐妹再天真,也不至于以为凭一纸书信就能去官府翻案。除非……除非阿婋姐姐还有什么事,一直瞒着她们?
言梓昭紧抿着唇,没有接荣卿敏的话。他的眉头狠狠一蹙,显然并不认同荣卿敏的打算。他确实恨透了言梓婋的算计与父亲的绝情。梓婋手段阴狠,毁掉梓娀的婚事,更利用仙鹤草让他在生意上一败涂地,成为业界笑柄;他也恨父亲言铿修的冷酷,那一顿家法打断的不仅是他的腿,更是他本可光明的未来。这些恨意如同毒藤缠绕着他,让他一心想要报复。但“报复”与“夺命”之间,横亘着一道他无法逾越的界限。他可以让仇人痛苦,可以让他们付出代价,但亲手染上鲜血、将一个活人推向死亡,这种纯粹的恶,让他心底始终残存着一丝恐惧与抗拒,正是这丝恐惧与抗拒拉着他,不让他就此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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