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深夜。
月光像一柄冰冷的银刃，剖开了冬夜的寂静。街道两旁的积雪堆得老高，被白天的车辙和人迹压得发硬。
整条街安静得像是被冻住了，只是偶尔有风掠过，卷起积雪表面的细碎冰晶，沙沙地摩擦着路面，像是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正悄然爬过。
高泰明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点开手机，空荡荡的通讯录里只有可怜的两三个人。
他看着“封银沙”的名字，犹豫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拨出电话。已经很晚了，也没必要再打扰谁了……不是吗？
他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因为寒冷不自觉地颤抖着，断断续续地呵气成霜。
身上的厚外套已经不能再给他提供任何热量，他的大脑仿佛已经被冻上了以至于无法思考，只能反复地播放着白天发生的一幕幕：
“你今天要是敢出这个门，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好了！”
“嘭”得一声，玻璃杯在耳边炸响，让父亲的怒吼和母亲的哭泣都远去，只剩下“嗡嗡”的耳鸣声。
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家门，只知道自己消失了多半天——他在叶罗丽仙境遇到了很多惊心动魄的事情，他都挺了过来。
却没想到，回到家中居然没有一个人愿意问一问，他为什么昨晚没回家……只是在踏入家门的一刻，就迎来了飞来的杯子。
不，他早该想到的……
被放在外套领口里的白光莹想安慰他两句，最后叹了口气，抱住了他的脖颈，试图给他一丝暖意。
金色的微光沿着积雪的脚印悄悄延伸——悄无声息地为他指了接下来的路。
而没察觉到这一切的高泰明仍在继续地往前走着。
前面有一家幼儿园，操场上的游乐设施有着绚烂的色彩，黑夜也掩盖不住它们的斑斓，它们静静地等着明日小朋友的到来。
沿着街，高泰明看到了一家汉堡店，在美国算是屡见不鲜，是最廉价的快餐食品而已。
同时，他也看到了门上贴的海报——上面是一家三口幸福团聚的模样，上面的小女孩笑得很开心。
走到街角，是一家关了门的书店，转角上的窗户质量似乎很好，即使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依旧没有结上任何霜。
路灯的光似乎突然变得明亮了，在玻璃的反照下，高泰明看到了自己的脸：如此失魂落魄，如丧家之犬……突然觉得很陌生。
但他刚想再仔细看看，就发现那影子转瞬即逝，仿佛只是一个幻觉。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似乎有些眼熟，后退一步，就看到了熟悉的几个字，像是突然涌现在夜空一样，打破了黑色的夜幕：
清梦书屋。
敲门声不大不小，但正好把躺在卧室的超我帝青弄醒了，或许也是因为他睡得不算熟。
他坐起来揉了把脸，然后穿上拖鞋准备去开门。而打开门，就看到了意外的一幕。
高泰明站在门外，脸色冻得发白，显得他嘴唇比平常还要偏紫。
说实话，高泰明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敲门。他既盼着有人开门，也希望不开门……
这样纠结混乱的思绪，直到门被打开的那一刻才结束。
开门的速度远比他想的要快。
他咽了咽口水，用有些干涩的嗓音说道：“帝青……你是超我帝青吧。”
门开了，高泰明看到了往日不同的人，而那人也有着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形象：
穿着短袖短裤的睡衣，一头长发垂在腰际，头顶翘起几根睡乱的碎发，显得有点毛茸茸的，看起来就是刚从枕头上抬起来。
而从衣服被撑起来的轮廓看，他比自我帝青要更壮实些，没有那么清瘦，却也看起来更生动……
甚至，有种玩世不恭，让高泰明嗅到了一丝同类的味道。
不知道是否是这样的感觉给了他一种安心感，又或者奔波在外的人本能地对温暖的向往，他自然地想要推门往里进。
而这时，超我帝青在另一边用手抵住门，他说：
“这位同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也不是很熟吧？”
听到这话，高泰明好像如梦初醒，但他已经没有了白天的力气，只是尽力地解释道：
“我们之前见过啊……你还救了我和光莹，在一个黑衣人手里。”
而在超我帝青看来，听到他的话，门外的高泰明看着他，两人对视之后还把目光偏开了，装作不经意的样子。
外面没有下雪，但是前几天的雪完全没化，铺在地面上反射月光，连空气都染上了冷色。
但高泰明现在没穿棉袄，只是穿着厚外套，白天有太阳或许还可以，但在夜里的风面前，完全不够看。
从帝青的角度看，甚至能看到风顺着他的后脖颈往里灌，冻瑟瑟发抖的。
好吧，看起来是有点可怜。
不过他还得逗一逗他，“我这只是小本买卖，令尊在精英市的名望还是不小的，看你的样子……如今我要是收你住这儿，是不是有可能令尊被清算了？”
高泰明打了个喷嚏，心里迟疑，嘴上却换了个自己熟悉的语调说道：“他又查不到，我也不会把你供出去……”
但其实，即使高泰明再想展现得和白天一样，半夜的他看起来远没有平日那样张扬，甚至有些多虑。
他很自然地觉得，仅凭自己一句话没有说服力，心里一边破罐子破摔地想着自己就应该扭头就走，一边想着是否应该补上点解释，就听到超我帝青说道：
“进来吧。”
超我帝青随手打开了一楼的灯，高泰明环顾四周，平时清梦书屋他也来过不少回，但是这么安静的还是头一回。
屋子里安静整洁得让他不知道该在哪里落脚，还是超我帝青帮他拉开了椅子，示意他坐上去。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是住在一楼的杂货间，里面有一张床，也还算整洁，”超我一边倒水一边问道，“第二个选择是住我的房间里。”
高泰明似乎没想到超我还会问他，他自己都没注意，自己不经意抬头看了超我一眼——
对方的表情平静，既没有怜悯，也没有不耐烦，似乎真的在让他选。
“……我选第二个。”高泰明试探着说出口，他没觉得超我能同意，下一秒手里就被塞了一杯温热的水。
“那行，一会儿你跟我上楼，我先去帮你把床单被罩换一下……你喝点热水。”
看着眼前局促的高泰明，超我帝青不由得感到一阵好笑……他还不至于找一个小孩儿的麻烦。
当他刚上楼把床上用品换好，再下楼，就发现高泰明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甚至手里还握着那杯水紧紧不放。
超我慢慢地把他从椅子上抱起来，然后稳稳地走到二楼，把他放在了自己卧室。
他对着想要跟着他走出来的白光莹摇了摇头，然后退出了屋子，下楼走到了一楼的杂货间。
发生了什么，他其实并不好奇，也不需要如此紧促地向他解释，还不如好好地睡一觉。
杂货间没有窗帘，却也因此能看到高悬的明月，如此明亮，也提醒着世人——
现在是明日边缘，在新的一天将来未来之时，是属于这一天最后的时间。
超我坐在床上，月光照在超我脸上，似乎让那双蓝色的眼睛更专注。
屋外，寻常的街道在黑夜的滤镜与闪烁的星光之下，显得格外的清透闪亮。
在这样的时间里，有的人感到安宁，于是沉沉入睡；有的人感到急迫，于是趁着夜色前行。
但其实——超我帝青叹了口气，最后彻底躺下，一头长发披散开来，他钻进了被窝里——
日出未必意味着光明，太阳也无非是一颗晨星而已。
而唯有觉醒之际，才是真正的破晓。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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