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一大早，夏家大门口“出新”。
送供桌上先人离位。
一串鞭炮震响后，夏天成拿一张黄钱，罐头瓶装细土插香，跪在院子中间，嘴里叨咕几句“大吉大利，平安平稳”这样的话。
他刚要点着黄纸，看儿子不在跟前，转过脸朝上房屋里大声喊：“京京，你睡死了吗，一早上让我一个人干这些？”
女儿不要，只能是儿子一起。
夏莹莹撇嘴，切，你要没儿子你还不揍做了？
夏莹莹对这些破讲究冷眼旁观。
夏京京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和老爹一起跪在院子中间，点着黄纸，上一根香，磕三个头。
“爸，这都啥揍头呀？”
“三十儿晚上接先人，初三早上送先人，每年跟你说一遍，还问？”
这样一揍做，家里几个妇人就能进上房屋坐下说话。
江山站在门台上看，脑子里想，这会儿时间，江红旗也在他家院里这般讲究。
不管怎样讲究，消除不掉他心里的“鬼”。
张兰从炉子里夹出两块烧烫的石头，放进装醋的缸子里，端着醋缸满院子屋子转，让大人孩子们凑上去闻一闻。
打个醋腾消毒杀菌祛百病。
夏天成站起身进上房屋，他喊两个女婿：“宏泰，山子，你俩进来说话。”
岳父一直绷着脸，江山知道，暴风骤雨在搞完“出新”仪式以后要来了。
昨天晚上，带着两个孩子进岳父家门时，江山能看出来，岳父脸色阴沉，在心里憋着，岳母脸上有深深的忧虑。
大姐准备狠狠训一顿小妹，被老爹喝住，说不管啥事儿明天送完先人再说。
大姐夫压根不想看江家连襟一眼，坐在上房屋里时，他也不问江山怎么样，家里好不好这样的话。
江家的两个孩子他也不愿多看一眼。
江山看见大姐夫，想起了十一月媳妇的葬礼上他没去。
昨天晚上睡觉的安排就有些奇怪。
石家父子五人挤在左边耳房，右边耳房是江山和小梅小宝。
上房屋里是夏天成和儿子，本来还能挤下江山，可夏天成说江山要照顾两个孩子，不用挤在上房屋里。
这个安排让夏莹莹很不乐意，她想让江山住上房屋，她和小宝小梅住在耳房，她不想和两个孩子分开睡。
没想到夏天成一个眼神瞪过去训小女儿：你还没照顾够他们？你走了怎么办，他不管他儿子吗？
夏莹莹只好和老妈大姐睡在厨房炕上。
她气得不想跟人说话，被子一蒙假装睡死过去，被大姐蹬了几脚骂了半天。
实际上她一晚没睡踏实，竖着耳朵听耳房动静，只要小宝哭闹要妈妈，她立马跑过去。
她知道初三是老爹真正教训她的时候。
晌午时间，上房屋端上来几盘饺子，早饭中午饭一块吃了。
夏天成喊自家妇人和女儿们：“你们一起进来。”
夏莹莹怀里抱着小宝进来了，夏天成看着就一肚子火大。
“莹莹，孩子给你姐夫抱，我今天把话给你说清楚。”
夏莹莹不情不愿把小宝给江家姐夫。
张兰看夏莹莹将小宝给了江山，她又从江山怀里接过小宝。
江山咧嘴苦笑，该来的还是要来。
不管怎样，昨天晚上到岳父家门口，他没把自己和两个孩子拒之门外已经不错了。
能坐在上房桌子上一起吃初三饺子，岳父岳母把江家女婿当家里人。
三十儿并不算一家人在一起吃团圆饭，初三这顿才算。
初三这天，夏家一家人才能完完整整坐一桌。
今年缺了一个夏娟娟。
其实前年和去年都缺夏娟娟，没想到从今年开始，二女儿再也不能和娘家爸妈，和姐姐姐夫，弟弟妹妹们坐一起吃饭了。
如果莹莹听话，事情在腊月二十八办得顺利，李文泰当夏家准女婿，初三这会儿他也坐在一起吃饺子，相对来说，这顿饭还有些心情。
现在，气氛压根就不是一家人乐呵吃饭的气氛。
大女婿赶紧拿起酒瓶倒酒，再端起酒盅给岳父敬一个。
“爸，你消消气，该说的说，该交代的交代，这杯酒我先敬您！”
大女婿敬的酒夏天成一口喝上。
夏莹莹看了一眼江山，眼神递一个意思，你给咱爸也敬一个呀。
江山刚要端起酒盅，夏天成一伸手拦住：“山子，我下面说的意思你肯定不爱听，我说完了你要敬我也行。”
张兰身子一紧，用姥姥脸贴住小宝小脸蛋。
小梅和大姐家几个孩子坐在厨房屋桌子上吃饺子，这会儿他们不能进上房屋打扰大人们说事。
江山担心大姐的儿子会欺负小梅，想让夏莹莹过去看看，看夏天成真要说要紧事，赶紧打住，规规矩矩坐着。
恍惚间他觉得意识跟身体不是一回事，又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冷眼看别人家处理麻烦。
“莹莹，吃完这顿饭，我和你妈你弟带着你去文泰家拜年，拜年是其次，你认认真真给文泰道歉。”
夏莹莹冲口喊出来：“我凭什么给他道歉？我错哪儿了？你还要逼我跟他订婚？”
夏莹莹的一股怒火还在心里憋着。
“爸，妈，不经过我同意，李家人来了六个人，说是上门跟我订婚，到底谁错了？难道不是他们李家人跟我道歉？”
夏天成知道小女儿拗，没想到她心里的火气比长辈还大。
她居然想着让李家人给她道歉。
夏天成叹了一口气。
“爸你还叹气，都啥年代了，你还以为女儿的婚事是你说了算，我不同意的事，谁也别想逼我，你信不信我今天带小宝小梅离开，再也不回来。”
夏莹莹的意思很明确，谁逼她去给李家人道歉，她这就走，带上俩孩子，你们爱咋折腾了折腾去。
腊月二十八，莹莹转身就走的情况让夏天成心里万分担忧。
能怎么着，揍小女儿一顿？
“莹莹，我还不是为了你有个好工作，我只是让你给李家人道个歉，没说让你非要跟文泰订婚。”
夏天成已经让步了，莹莹你不愿订婚就不订，可你怎么着给人家道个歉吧？
当爸的劝女儿的口气已经低声下气。
“莹莹，人家一大早来了六个人，你招呼不打一声跑掉了，我和你妈老脸往哪儿搁？这就是我供出来的大学生女儿？还想当老师教书？没一点礼数，你能教好谁？”
夏天成心里的气愤在这里。
夏莹莹不答应，那就跟李家人好好说不答应的意思，干么脚一抬跑江家去了？
跑别人家还好说，跑江家看两个孩子，两个孩子是你生的吗？
夏莹莹委屈的脸上已经有了泪花，她据理力争。
“爸，我姐夫说了，你没追去逮我，你还算讲道理，那我今天跟你讲道理你听着。”
夏天成哼一声，你念了大学你道理就多了吗？
张兰提醒一下女儿：“莹莹，跟你爸好好说。”
夏莹莹咬一下嘴唇，她觉得她心里的怒气不比老爸少多少。
“爸，你口口声声我没礼数，你的礼数就是逼女儿嫁人是不是？你逼我娟姐，你再逼我，这就是你教给女儿们的礼数？”
“爸，前一天李文泰去接我，那是他自愿的，回到家我是不是说的很清楚，我没跟李文泰处对象，我也不会跟他订婚。
可你呢，你不考虑我的感受，你答应了他们腊月二十八要我跟他订婚，我不跑，我留下让你收他们的四千八彩礼吗，让他们给我脖子上戴个红布条拴住我吗？”
夏莹莹知道老爹这会儿嘴上说的轻松，什么女儿不同意了可以拒绝。，可以说不同意那样的话。
有用吗？
李家人来了六个，烟酒糖茶一放，四千八掏出来，你夏家要答应，你女儿就在兰石二中当老师，待遇高福利好。
你女儿要不答应，你女儿的工作分配就是麻烦。
夏莹莹觉得自己只能招呼不打就跑。
夏天成看小女儿理直气壮反驳他，觉得在这件事儿上说不过去，他沉默了半天。
他换一个话头。
“莹莹，你说的有道理，你跟李文泰不想处对象，我跟你妈不能干涉了，可你给江家孩子当妈，我们绝对不答应。”
这才是夏天成愤怒至极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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