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宁夫子这“小学堂”开学并没有很久，至少对于长垣军来说，这里真正出现在他们视线还是在郑安成为副将之后。
识字认字对于当地的民众还是难求之事，更别说整日忙碌的长垣军了。郑安甚至觉得倒不如让他去训练来得快些，被捉来这里和小朋友一起学认字比杀了他还难受一样，在小板凳上都快扭成麻花了。
令人意外的是卫璃，这个看起来应该比郑安还要厌烦书卷的少年居然还算安分地学着。
……当然，江箫看着他抓耳挠腮的模样也不像擅长呢，不然这么久了也不至于还坐小孩那桌，卫柯都可以教小朋友了。
江箫将沾了春寒的外袍脱下，随意扔在椅子上，眼下的乌青都藏不住。
这几天她忙着营地和知府家两边跑，她手上有清瑜交给她的资产，但是她也没闲情去管，索性都交给了钱知府。只是其中要打点的也不少，江箫这几天加起来都没睡多少。
这些天忙完了，才算空闲下来去思考下一步该如何是好，索性就来找郑安商量。
江箫没有打断这难得的学习时光，也找宁宣要了一本书，稍稍放松紧绷的心情。
就这样陪着他们到日薄西山，众人才发现将军来了，一时间颇为不好意思。他们都知道将军是京城来的，和他们这些连字都识不全的莽夫不一样。
小孩们就直接多了，有些还会来找江箫，伏在江箫旁边的小桌上让她看看自己写得对不对。
江箫笑着一一解答，宁宣就在一旁看着，面纱下的脸神色温和。
卫璃咋咋呼呼地在旁边，竟也能解答一二，让江箫刮目相看了。果然有志者，事竟成啊，连卫璃这样沉不住气的少年也能打好基础。
郑安不知道何时站在旁边开口道：“卫璃跟着宁夫子的时间可比我们都长。”
江箫看了一眼花卷。
卫璃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才要开口就被卫柯打断：“时间不早了，回营地吧，还有三组训练没完成。”
“我也先走一步！”
卫柯才说完，郑安的身影已经到了门口，冲着里面潇洒一挥手。
时间也确实不早了，回营地还要和花卷商量计划。江箫垂眸思索着，目光不经意瞥过宁宣的侧颜。
他依旧戴着面纱，长发如瀑，夕阳映照着他的皮肤，盖了层薄金般。
江箫忍不住去想……长垣军真的需要继续待在这里习字吗？
宁宣的确是个好老师，不夸张的来说除了比较严厉，几乎是完美的，江箫也并不认为习字是无用的，不然她也不会在这里陪着。
只是就像花卷所表现的，他认为训练比这些来的更实在。如今的长垣军训练都还欠缺，更别说农忙期还要去帮忙，空闲的时间几乎没有。
习字或许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负担。
像卫柯那样有天赋的也是少数，而像卫璃那样笨拙又努力的……应该更是少数？
嗯……这件事回头也和花卷说一下吧。
江箫正想着，就感到肩膀一沉，卫璃的手搭在她身上，带着她往外走。
“将军，咱俩一起走咯！”他笑道，“我今日可是把整本书都看完了，比郑哥还快些！”
“不介意的话我这里还有书。”江箫倒也习惯他这样勾肩搭背了，摸着下巴思索道。
虽然传言那位小孟将军不识字，营地处却也能见到一些书本。难道说是那位觅风将军留下的？
“是小孟将军那些书？”
见江箫表情讶异，卫璃的表情变得兴致缺缺。
“觅风将军说那些书写的都是京城的东西，我才没兴趣。”卫璃说，“啊！我不是对将军有意见啊！将军和那些饭桶可不一样。”
江箫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小孟将军也是京城来的。”
卫璃立刻捂嘴。
江箫好笑地看他，又说道：“宁夫子也是从京城来的，听说你还是最早跟着他学的？”
“对啊！”
果然，卫璃立刻就打开了话匣子，那架势好像恨不得把自己出生到现在都讲一遍。
“宁夫子人可好，觅风将军带我去见他的时候他就问我的名字……”卫璃停顿了一下，语气略微低下来，“对了，将军不知道，卫柯的名字就是宁夫子起的……”
像他们这样的小孩，能混入长垣军就是最好的归宿。卫璃记得那时候正是一片混乱，很多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都是这一时刻加入的长垣军。
等混乱的时期过去，剩下的孩子也不多了，大家似乎都悲观极了。觅风就带着他们去找了宁夫子。
宁夫子和他们就像两个世界的人，卫柯紧紧拉着卫璃的手，离那干干净净的人远远的，看着他坐在那儿给人写家书。
卫璃感兴趣地看过去，一下就被宁宣看到了。
“然后宁夫子就问我的名字，我说我叫卫离。”卫璃伸手在自己的掌心比画，“就是离别的离。”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难得含糊道：“我父母认点字……”
江箫几乎瞬间明白了，卫璃的年纪与她和花卷差不多大，他的父母大抵也是在一片混乱之后扔下他去了京城。
那个时期，有点文化的人反而更不好活。
“宁夫子说我的名字不好，给了我一个璃字。”卫璃笑道，“他说我的眼睛和琉璃一样漂亮。”
卫璃，这个名字江箫当初一眼看的时候差点以为是个女孩的名字。
可是对于卫璃来说却是十分珍惜的名字。
“其实宁夫子当时说的时候，我也没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好，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琉璃。”
江箫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个过于感性的人，此刻却也感受到了卫璃的意思。
对于当时的卫璃来说，琉璃是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其中包含的珍惜，那一刻名字也不再成为他的负担。
这对于卫璃来说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当名字有含义的时候，卫璃甚至觉得自己也有了意义。
会有人希望他活下去，于是他就真的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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