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风城这时节已经回暖，赵云樵坐在马车上逐渐恢复如常，神智慢慢战胜了情绪。
冷静之后，他最先想到的自然还是阿穗。
在一场近乎疯狂的宣泄之后，他那关于青梅竹马的一点点旧情又微弱的复苏了，旋即竟开始有些为阿穗伤心。
他小心翼翼的问冬儿：“主人会怎么处置阿穗？”
冬儿一脸淡漠，“主人说，她的事已经与你无关了。”
“她会死吗？”
冬儿没回答，只是歪头看他，那目光中是少年人独有的清亮，还掺着一点莫名其妙，似乎在问：“不是你自己说的要除掉她的吗？”
赵云樵到嗓子眼的话被这孩子的目光堵了回去，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冬儿：“主人说，他已经安顿好了你爹娘，其余的事情，你只要听他安排就好。”
爹娘……
这次带阿穗出来之前，“主人”的确说过会好好安顿他爹娘，但此刻让冬儿说出这样的话，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
他再是个粗人，也不可能意识不到这其中的威胁。
赵云樵环顾了一下马车，突然有些晃神。明明几个月前他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怎么一转眼就卷进了这么多复杂的事情里？好像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
他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想了一会儿，索性不再想了，只就着马车的颠簸随波逐流的左摇右晃，像是已经认了命。
他们回到了城里的藏身之处。
赵云樵已经没法回宫了，两个人出来，一个人回去，回去的结果就是被拉去九重司严刑拷打。
他现在只想知道自己的爹娘如何，却始终没有见到“主人”。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他在藏身之处躲了一整天，等来的是城主派来的兵。
为首之人，便是他恨之入骨的护城妖君。
所有藏匿之人尽数被抓，连顾还算冷静，他垂眸看着面如死灰的赵云樵，“姚阿穗在何处？”
赵云樵一言不发。对于眼前这个从未有过任何交集的人，他的恨意却早已达到了巅峰。
连顾感觉到了这种恨意，也大约猜到了与什么有关，但以他涉事之浅心思之纯，对这样的恨意还是无法参透。
犹豫片刻后，他侧头问身边的左培风：“还是找不到姚阿穗吗？”
左培风摇头。
另一边的方知义往前走了两步，直接伸手把地上的赵云樵拎起来，冰冷的眼睛直视赵云樵。片刻后，她松了手，声音里难得有了点情绪，似遗憾又似泄气，“他应该的确不知道，不过还是先把人带回去审审，说不定能问出别的线索。”
连顾：“也好。”
他话音刚落，忽然听到外面略混乱的人群中有声音响起：“仙君，我知道姚阿穗在哪儿，我知道……”
那声音极细极轻，听起来像个孩子，只有连顾的耳力才能听得到。
连顾转过身，院子里站了很多人，都是这个组织中被抓出来的人，此刻正在九重司差使的看管下老老实实的站着。
连顾的目光从所有人脸上扫过，很快发现了一个孩子。他站在两个大人的缝隙中，瘦得几乎要看不见了，但所有人都规规矩矩低头的时候，他偷偷抬眼往看向连顾的方向，嘴唇又轻轻动了一下。这次，那孩子没有出声，但连顾已经可以确认，方才说话的就是他。
他示意身旁的人将那孩子带进屋去，合上房门，低声问：“方才是你在叫我？”
小孩抬头眼巴巴的看他，却没有开口，只是紧张的搓了搓衣角。
连顾看着他黑瘦的小脸，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于是伸手设了道结界将其他人挡在外，只留下自己和那孩子。
小孩抬头看周围流光的屏障，回神的功夫，连顾已经蹲下身，对他和煦一笑，“现在可以说了。”
小孩这才开了口：“我在阿穗姐姐身上下了追踪水。”
连顾的笑容一顿，追踪水，那不是九重司常用的东西吗？
他认真看着面前这小孩的眼睛，终于想起了自己曾在何处见过他。
先前小五还在的时候，和连顾一同出去探查民情，曾在街上给一个小乞丐零钱买馒头，后来，那小乞丐被两个大一些的乞丐抢了，小五教训了两个大孩子并带去安置，却没留神这个小的在混乱中跑没了影。
果然，小孩开口道：“是小五哥哥教我的。”
连顾伸手摸摸他的头，语气更温和了一些，“我记得你。”
小孩巴巴的看了他一眼，“我也记得你，你当时和小五哥哥戴了一样的面具。”
“我戴了面具，你还能认出我？”
“我会认人，哪怕只看到一截下巴，我也能认得出。”
连顾的目光认真了些，这小孩显然没意识到自己的天赋有多了不起，还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连顾：“那你为何会在这里？是小五哥哥让你来的吗？”
小孩摇头，“我是自己误打误撞进来的。”
连顾：“城北的凌霜院一直收容无家可归的孩子，城主早已到处张贴了布告，还曾让人寻找有没有遗落的孩子，你怎么会一个人留在城里？”
小孩低着头，“我原本不是孤儿，是和爷爷住在一起的，但是爷爷没熬过这个冬天，剩我一个人，快要冻死饿死了，被人带到了这里。”
“那你又是如何遇上小五的？”
“前些天，主人安排人去刺杀……刺杀仙君，后来，他们说她死了……”小孩又揪了揪自己皱巴巴的衣角，“我又碰巧听见主人说要把我送到城北凌霜院去，怕他们也安排我杀人，就想着趁天黑跑了，刚跑出去没多远，就遇到了小五哥哥。”
连顾：“他是来此探查的？”
小孩点头，“他还记得我，他知道我是从这儿逃出去的，就让我先回来，还偷偷给了我一瓶追踪水。说到了必要的时候或许用得上。”
“什么时候才是必要的时候？”
“小五哥哥没说，但他说真到了那时候，或许我会知道的。他还说，不知道也没关系，一切都以保命为重。”
小孩说到这儿，眼圈有些发红，“仙君，我听人说小五哥哥死了，是真的吗？”
连顾没有回答，又伸手拍了拍小孩的头，然后挥手撤掉了结界。
很快，有人将这孩子单独带了出去，又有九重司的人取来追踪用的萤虫。
连顾也有些耐不住等别人传回消息，索性自己带着萤虫飞快的追踪而去。
一切都很顺利，他很快在找到了姚阿穗。
已经死透了的姚阿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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