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的潮声起伏了几个轮回，它被男人带去了一间往地下走的屋子。
它无知无觉地走了进去，发现这里周围都是墙土，不像渔郎为它准备的地方——出门就能看见大海，推开窗就能听到潮声。
它想离开，但转身迎来的，不再是男人感激的脸，而是狰狞可怖的恶兽。
棍棒的残影在它眼中非常清晰，它可以躲开，但它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那棍棒落了下来。
它体会到了“心痛”。
就好像看见渔郎对它露出了惧怕的神情。
睡过去的前一瞬，银鱼在想，这个人族是什么意思？
再次醒来时，它被关在了一间黑屋子里，它的四肢被脆弱的锁链锁上，昏暗的角落处，有一些野兽的残骸。
它有一定活动的空间，但走不出这片黑暗，嘴里也被塞了布条堵了起来。
它不能歌唱了。
屋子的门被移开，男人率先走了进来，他的手中泛着寒光，它认得出来，那是一柄菜刀——渔郎用这种刀给它刮过小鱼鱼鳞，还提醒它要离远点。
男人身后，跟着神情瑟缩犹豫的女人，她端着两只小碗缩在男人身后，看到它安静沉默的眼神后，愧疚地别过了脸。
男人一言不发地将菜刀别在了身后，然后从女人手中接过了碗，放在了地上，最后拿掉了它嘴里的布条，道：“吃东西。”
银鱼低头看了看，听话地端起了那碗糙米饭，就着另一碗凉水吞下了肚。
待它吃完后，男人拿出了菜刀，在银鱼手臂上割了一道血口，他用凉水空碗接着滴下的鲜血，看着眼神无惧无怒平静到安宁的银鱼，低声道：“你果真是海妖。”
银鱼沉默地看着自己的鲜血流出，它没有出声。
女人小心翼翼地对男人道：“这位……好像不会说话。”
从她遇见这名传说中的海妖开始，她就没有听到它出过声，它就像一尊美丽诡异的人偶，所有的一切，都在沉默中用眼神传递。
男人接满了一碗鲜血，闻了闻那股香味，递给女人道：“一半倒出来给孩儿留着，一半兑点水，寻个密封的瓶子装了送去给大壮家的，就说是我新找到的药。”
女人嗫嚅着应了一声，她最后看了眼银鱼，咬着唇端着碗出去了。
待屋子安静下来，男人久久注视着银鱼，咬牙道：“……这里的人生了病，和我孩儿一样的病，已经死去了很多人。”
“只要都治好了，我们就会放你走，绝对不会做出其他伤害你的事情，我保证。”
男人仿佛在对自己下命令一般，又重复了一次：“……我保证。”
银鱼不言不语，依旧沉默地看着男人空荡浑浊的眼。
它只是有些迷茫，如果是需要它的血，为什么要把它关起来？
“……可以吗？”
耳边，男人的声音还在响起。
它回神，听到男人在说：“只要你配合，我就给你解开脚上的两根链子，让你更自由一点。”
自由？
它恍惚想起，它好像在哪听过这个词。
……想起来了。
是渔郎说过：如果你想回到大海，你可以随时回去，你是自由的。
它不懂为何同为人族，给它的自由选择却不一样，但它看着等待它回答的男人，轻轻点了点头。
男人松了一口气，捡起地上的饭碗，快步走出去了。
此后每隔几天，男人就会来取它的血。
最开始，他会向银鱼说些村里的病情情况。
比如为了防止别人起疑并发现它的存在，他将它的血兑了很多水，分了很多次送出去，比如村子里的病魔正在渐渐离去，是它的功劳。
但后来他发现，无论他说什么，这位海妖都不会回应，于是，他也变得沉默了。
此处背靠深山，面朝大海，男人是猎手，也是渔民。
靠着经验与胆子，他试过很多草药，也成了半个医师，在这个小村，他是受人尊敬的。
尤其是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怪症夺走了许多人的生命，男人却成功找到药方并分享了之后，他更是备受推崇。
“大郎是先给他家小宝试药了才拿给我们的，大郎是我们的恩人呐！”
“大郎的药太神奇了，喝了三天，我家那位就好了。”
“他是整个村子的恩人！”
尽管疾病肆虐消耗了村民们为数不多的积蓄，但他们依旧拿出了自己的心意，将各种各样的东西送到了男人家里。
它听到了带着感激的痛哭声音，热闹却也嘈杂。
每一天，都会有人上门来感谢男人一家，他们的门前，始终都会有新鲜打捞上来的鱼，那是那些村民送来的馈礼。
它听着鱼儿扑腾的声音，开始想念大海，于是，在某天男人给它送来新鲜的鱼类时，它拒绝了进食，只安静地看着他。
男人不理解它的意思，他叫来了女人。
女人的心思细腻温柔，她读懂了它的想法。
“它想离开。”
如此巧合，村子里所有的病人刚好都痊愈了，它在一个符合诺言的时机提出了离开的请求。
女人忍不住猜想：“这位……是不是能知道外面的事情？”
可是这里是他们存放猎物的地窖，四周全部封闭，它是如何知道的？
男人沉默了很久，他看着银鱼，轻轻摇了摇头：“……对不起，现在还不行。”
“邻村的人也有生病的……他们找上了我……我得救他们。”
女人咬着唇，看着它手臂上的伤痕眼眶泛红，似是不忍，但她在男人的示意下，也颤着声对着它哀求道：“……对不起，求您再等等。”
银鱼重新端起了饭碗。
煮熟的鱼肉被它吞下了喉，它其实并不喜欢。
后来，一次又一次。
“对不起，又有人生病了……”
“小宝发了热，他身子不好，得快点好起来……”
“对不起……我相公被野兽咬伤了……我就取一点，一点，您不要动……”
“……”
“你的血……很神奇，有人找我买药，他出的价格很高很高……”
“就一碗，一碗，最后一碗……”
“……”
它开始觉得很疲累，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
它想回到大海去，或者在海心的礁石上，看着月亮，好好地睡一觉。
它决定要离开这里，不等那两个人族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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