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自涯的耳边出现嗡鸣声，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世间的阴谋大局，会突然和他已逝的师尊扯上关系。
而且，是他万万不曾想过的死亡。
“我、我没有……”曲自涯嘴唇翕动，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寒意攫住了他，“阿青……对不起……”
当初从明九夭口中得知师尊已故后，他自万里之遥的远游之地仓惶归来。
迎接他的，是铺天盖地、众口一词的宣告——尘虚尊者，他的师尊，是殁于炼器反噬。
太微尊者叹息的低语，各峰长老沉重的颔首，太玄宗上下弟子修士眼中一致的悲戚，乃至整个修仙界听闻此讯时那理所当然的唏嘘……所有人的声音、所有人的眼神，汇成一股不容置疑的洪流，将他裹挟、淹没。
他也检查过师尊所住之地。
但他仔细搜寻观察后，发现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没有激烈斗法的残留，也没有一丝一毫不属于师尊炼器过程的异样力量波动。
更遑论，师尊自闭关炼器伊始，便已谢绝了所有访客。
那点如风中残烛般的微弱疑虑，在反复检查的徒劳无功后，在之后亲眼看到那两柄灵剑——升月与残阳所散发的、远超寻常地阶灵器的凛冽锋芒与浩瀚灵韵后，终究一点点地熄灭了。
他的确曾有过一丝不解：以师尊通天彻地的炼器造诣与深厚修为，为何只炼出了地品灵剑？
但当时，眼前的事实又似乎给出了答案——升月清辉流转，残阳炽意内蕴。
听闻双剑出世之时，苍穹异象频生，其蕴含的威能与灵性，都凌驾于寻常的天品灵剑之上。
这异常，本身不就是一种解释么？
“不，异常不是解释，而是疑点。”白青的声音拉回了曲自涯的思绪。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竟将心中想法呢喃而出了。
曲自涯怔怔地看着白青：“疑点？”
白青点点头，道：“你于炼器一道不是天赋卓绝吗？灵器品质之间的鸿沟，你应该是最清楚的。”
“天品灵器是何等稀少？世间能炼出天品灵器的修士更是凤毛麟角。”
“自涯，为何升月与残阳能以地品之阶媲美、甚至是凌驾天品灵器？”
“如果这两柄剑不是出于尘虚尊者之手，你还会被一叶障目吗？”
曲自涯渐渐绷紧了脸。
没错，他明明自己就是炼器师，为何会对这么大的疑点视而不见？灵器之间的品质界定森严，它们不像修士的境界，存在用丹药堆砌灵力虚浮的情况。
灵器的锻造需要把握每一处细节——不同材料的配比、不同阶段的火候、每次锻造的灵力融合以及修士的心诀手法，稍有差池都会产生瑕疵，造就不了完美的灵器。
地品就是地品，天品就是天品，他之前为何从未怀疑升月与残阳？是因为对师尊的盲目信任吗？还是不愿意逼自己去想——想师尊的死其实另有蹊跷？
曲自涯眸光剧烈闪烁，他握紧了拳。
可是，就算白青已点明升月与残阳的异样，那两柄灵剑也的确不似地品灵器，这又是怎么回事？
曲自涯回想着所有关于炼器的功法典籍，以及听过的传说秘闻，少顷，他的心脏突然一紧：“……降阶？”
“……没错。”白青静声道，她的眸子淡如山风，“尘虚尊者闭关，是为突破境界，而他也成功突破，顺利步入大乘。”
“自涯，高阶器修破境，必有高阶灵器出世，你师尊当时所铸，便是此间至高，是超越天品的灵器——仙品灵器。”
世间灵器，常分天、地、玄、黄四个品阶，但鲜有人知，天品之上，还有近仙之器，称之为“仙品灵器”。
仙品灵器，可遇不可求。
它的诞生条件极为苛刻，修士修为仅是根基。
更关键的点在于，铸器者需要在晋阶顿悟的刹那，将浩瀚的天道意蕴熔铸入器，让灵器与自身一起经历天雷淬炼。
那融入灵器的天道意蕴将催生器灵，从天道之息中脱胎换骨的器灵，会让灵器的品阶升级。
但大道当前，悟道者心神皆浸于天道洪流，又有几人能分心他顾？
所以仙品灵器，也只是存在于传说中的一段故事罢了。
曲自涯呼吸急促，他没想到，他的师尊曾炼出了仙品灵器。
曲自涯哑声道：“所以……师尊为了给灵器降阶，将那把仙品灵剑重铸，变成了两把，也就是升月和残阳？”
如果升月和残阳是从仙品灵器中诞生而来，那就可以合理解释——为何地品灵剑的身上，拥有超越寻常天品的灵韵品质。
即使被修士强行降阶，但锻造成功的器灵依然不会消失，那存在于仙品灵器中的器灵，能让两柄地品灵剑发挥天品的威力。
“可是，师尊为何要降阶？他又是因何而陨？”曲自涯低哑道，“阿青，你不是说，师尊已经成功步入大乘了吗？他既已进阶，还炼出了仙品灵剑，为何会落得陨落的结果？”
白青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低声道：“因为天道。”
她抬起微微波澜的眼：“也因为他自己。”
青衣女子上前一步，素手轻轻搭上了曲自涯僵硬的肩，她注视着曲自涯，仿佛在给予他继续听下去的勇气。
“自涯，正是因为尘虚尊者步入大乘，他才会陨落。”
“尘虚尊者在那次突破中，参悟了一丝天道法则，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白青的眼眸冷如寒山：“……天道早已失序，世间劫难将至，万千修士追求的仙道只是世人的痴望。”
“远古时期，那登仙求道不过是寻常之事，后来因为天道失序，凡人不得不面临天道降下的劫难。”
“修士每次突破遭遇的天雷、穷尽一生追寻的大道，以及天道本身的存在，都不是为了淬炼我们的根骨、验证我们的道心，它只是在阻拦而已。”
“我们头顶的虚空，已经失去了它本身的意义，自失序起，它只想将我们困于这一方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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