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生大师将手中多采的那株灵花摊开给孩童看，另一只手缓慢转着佛珠，他眉目慈和，柔缓道：“这是灵念幻生花，是株妙物，不仅能入药活人，更能映照心绪，随念流转。”
他微微倾身，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孩童：“悲喜嗔痴，心湖微澜，皆会令其色泽变幻，你可见过？”
孩童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这里就没有他没见过的东西，只是有些他不知道作用罢了。
那株灵花此刻在禅生大师手中，呈现出青绿的色泽，是生机盎然的颜色。
“世人皆道，此花能带来福缘，贴身佩戴，能稳固神魂，驱邪避难。”禅生大师将那株充满灵气的青碧花草，如同长者赠予孙辈珍玩般，轻轻递向孩童，唇边笑意依旧温和，“只是……它偏生于魔气淤积、浊秽侵染之地，所以，也有人称其为不祥之兆，或招引厄运。”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柔和：“不过，福缘也好，厄运也罢，皆是世人执念，强加于它的因果罢了。”
他用佛珠轻轻拂过灵花柔嫩的叶片：“说到底，这株灵花，也不过是天生地养的一株灵物而已。”
禅生大师再次将花递近了些，语气带着纯粹的善意：“孩子，初次相见，老夫多采了一株，便赠予你罢。”
孩童琉璃珠子般的眼瞳静静看了他片刻，最终还是伸出小小的手，接过了那株奇异的花草。
那原本青翠欲滴、生机勃勃的灵草，在落入孩童掌心的刹那，灵光流转，其上的青碧之色如同被无形的清水洗濯，丝丝缕缕褪去。
不过须臾，一株纯净无暇的纯白花朵，便静静躺在了他小小的掌心，不染尘埃，剔透得仿佛能映出人心。
禅生大师看着他掌心苍白柔弱的灵花，慢慢弯了弯苍老的眼：“花映心湖，澄澈如斯……孩子，你心中没有半分尘垢。”
孩童对他的话毫无反应，只低头望着掌心那株洁白灵花。
他眉眼清秀，此刻微微蹙眉，小手合拢再摊开，灵花便悄然无踪。
禅生大师心神微动，察觉到周围空间有一瞬间波澜。
他眉心轻皱，凝视着眼前神情寡淡的孩童，口中低低念出一声佛号，却未追问那株药草为何凭空消失。
“老夫该走了。”
孩童抬眸看他，那双眼清澈却空茫，静静望了片刻，才缓缓歪了歪头，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禅生大师话语微顿，随后再次询问了一遍之前的问题：“……你唤何名？你的爹娘呢？”
孩童不语，沉默地垂下了头。
禅生大师心中生出几分疑惑：这孩子虽能听懂他说的话，却仿佛只能听懂部分，有时候，他更像是只理解语言的表面，却不明其意。
他慢慢走近那孩童，目光落在他银色的幼角上，凝视片刻，随即抬手，动作缓慢却分明，先指了指自己，又指向那孩童，语声沉缓：“和你一样的……魔族，他们在哪？”
那孩童抬头，眨了眨眼，像是看懂了他的意思，转身离开，身形一动，竟轻若无物、虚浮如风，一瞬间便掠出数丈之外。
然而刚行出不远，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忽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向身后。
禅生大师与他四目相对，缓声道：“老夫在。”
——语气温和，似安抚。
那孩童便扭过头，带着他继续朝前走去。
禅心大师捏着佛珠，始终跟在那名孩童身后，他观察着身前的小小身影，察觉到了对方瘦小身躯中涌动着浩瀚的力量，如深渊般幽深难测。
禅生大师沉了沉眸，他的心绪随着时间悄然下坠。
他无法判断，眼前这意外闯入视线的孩童究竟来自怎样的族群——竟连一个小小孩子，其体内的力量都让他完全看不透。
魔气越发浓重，前路昏暗难辨，禅心大师心头微凝，意识到孩童正带他步步深入魔域。
可奇异的是，他竟没有感受到任何魔气侵蚀带来的压迫与虚弱，甚至无需动用灵力去抵抗，便能安然前行。
禅心大师目光落在孩童上，眸中闪过一抹迟疑，但他又想起了那株纯白无瑕、只在心念最澄澈的人手上才能盛开的幻生花，终是轻轻叹息一声，压下心头杂念，继续紧紧跟随那个再未停步的孩子。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那道瘦小的身影终于停下了脚步——他回头望来，魔瞳幽深冰冷，静静伫立于浓雾之中，宛若引路的魂火。
禅生大师越过孩童低矮的肩膀，惊讶地看到了一片坟地。
高矮不齐的墓碑，从前往后，慢慢由粗陋到精致，切面渐渐利落锋利，碑文的镌刻也越来越细致。
只是，那碑文的笔锋走势，风格各异，似是出自不同人的手。
禅生大师心绪复杂：“这些……是你的族人？”
难道这孩子的亲人，已经全部死了吗？
孩童歪了歪脑袋，缓缓摇了摇头，他抬起手，指尖指向了禅生大师，一动不动，魔瞳幽深。
禅生大师微怔，随后，他反应过来，心渐渐沉下：“你的意思是……这是和老夫一样的人？”
孩童点点头，他捡起一块石头，随意抬手抚过，那石头便被磨尖了石角，他蹲下身寻了一块石板，那似乎是块即将完成的墓碑，然后，他在一块石板空地上认真地划了起来。
禅生大师定了定神，他看了眼垂首写字的孩童，选择了先踱步至那些石碑前。
老者广袖轻拂，尘埃便簌簌落下。
他缓步穿行其间，凝目细看。
碑上镌刻的并非他预想中的生平功德，亦非宗族谱系，而是一个个陌生的名讳。
那风格各异的字迹，一笔一划，似乎都是埋骨此地之人弥留之际的遗言。
禅生大师闭上眼，他转了转佛珠，低声念了句佛语。
他大概猜到了些许，这些墓碑上的刻纹，应该是由那些逝者在死前写下的。
那个孩子，应该是守墓人或是收尸的角色。
也就是说，这些墓碑之下，都是意外落入此间，却再也回不去的修士亡魂。
但是关于那孩子的信息呢？
禅生大师慢慢睁开眼，轻叹一声，他想知道的——关于那银角孩童的疑问，似乎依旧没有得到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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