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落抱着长矛背身站在帐外。
他解下矛尖上缠着的布巾，想了想，扛着长矛大步走开。
帐篷里半晌没有动静。
顾青像是被魇住了一般，僵着身子被凤泽放倒在床上。
她的背脊陷入柔软的锦被，凤泽单膝跪在床沿，两手撑在左右上方，俯视着她。
他没有再做唐突之举，但这样的姿势还是充满了侵略的意味。
顾青动了动。
她的手碰到了他的腿，她默默往回一收。
“别怕我。”凤泽眼底沉黑，将她耳边的那缕发丝替她别到耳后。
顾青想说她没有怕他，她只是……一时被惊到了。
凤泽心悦她。
他心悦她？
顾青心中百味陈杂，说不出是忧是喜，是酸是甜。
顾青别开眼，“殿下为了阻止我和离，连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
凤泽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让她转头看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你分得清。”
她的确分得清。
顾青心想，但她宁愿自己分不清。
她像一个已经放弃浮木的溺水之人，正要随波逐流却被人一把抱住，她欢喜之余，却发现自己正拖着对方一同下沉。
“殿下不该如此。”她冷声道，“就算你对我有意，也不能用这样的理由强留我不放。”
凤泽摸摸她的脸，“言不由心，词不达意。”
顾青扬眉，“我没有。”
言不由心就算了，词不达意从何说起。
凤泽低头朝她凑近了些，顾青下意识地把头一偏。
上方传来一声低笑。
顾青面上发烫，伸手一把推开他，“殿下若要耍我，现在这样已然够了。”
凤泽瞧着她又羞又恼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果然恶劣。
“没有什么不该如此，也没有强留，”他的目光如深潭，倒映着顾青的身影，“喜欢一个人的心思是藏不住的，你对我说过那么多次的喜欢，怎么这一次换成我来讲，你却那么不高兴？”
他看着顾青紧抿的嘴唇，慢慢开口：“你是不是担心，你的心思会被我发现？”
顾青眼皮一颤。
他的目光太灼热，令她有些承受不住。
但她不能退缩。
顾青攥紧身下的锦被，淡声道：“我对殿下不曾有什么心思。”
凤泽歪了歪头，“也就是说，你嫁我之前所说的一见倾心、非君不嫁都是假的。”
“是，殿下不是早就这样认为么？”
凤泽目光平静，“你说你想找一样东西，你找到了吗？”
顾青掀起眼，眸光微动，“找到了。”
凤泽定定看着她，“这就是你想和离的原因。”
他的口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他又看了她半晌，突然从她上方离开。
顾青怔了怔，跟着起身。
帐外传来于落的声音，“小叔叔，我给你们打了水，帕子也洗干净了。你用凉水给小婶婶敷一敷，可以散热。”
顾青听他又是小叔叔又是小婶婶地叫，不自觉地拉了拉胸前的衣襟。
明明她和凤泽什么逾矩之事都没做，在这半大少年面前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于落识趣地没有进来，他把水盆和布巾放下就要走，凤泽从帐篷里面出来叫住他。
“花南天在哪儿？”
“他在帮我清点药材。”于落朝他身后的帐篷望了眼，“等他忙完，我就叫他过来给小婶婶看看。”
“好。”
凤泽返身进帐，只见顾青已经坐了起来。
山谷阴冷，她用锦被把自己包裹起来，像一颗柔软的粽子。
凤泽将布巾放在冷水里浸湿，又重新拧干。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微微突起，显得劲瘦有力。
顾青盯着他的举动，忽然道：“还有一事我不想瞒着殿下。”
凤泽将布巾叠起来递给她，“什么？”
顾青接过布巾按在自己额头，轻描淡写道：“我有先天不足之症，可能活不过一年。”
凤泽的眸色沉了下来。
顾青微微闭眼，感受着额头传来的凉意，“所以殿下就算不想和离，最多也只能留我一年。”
山中的水很凉，她的指尖按住半湿的布巾，按得久了竟也有些刺骨。
她没有等到凤泽的回话。
床榻往下一陷，她身边多了一人。
凤泽扶着她的后脑，替她按住额头的布巾。
“真的？”他问。
“殿下不是要让小花大夫为我看诊么？”顾青轻笑，“我瞒着也没什么意思。”
她头一次在他面前笑得如此洒脱，却也证明她说的是实话。
“我生来体弱，在嫁给殿下之前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久，是我欺瞒了殿下，请殿下莫怪。”顾青坦率道，“我与殿下和离是因为剩下的日子我想自由自在地过，不想再有任何束缚。”
“雍王府是你的束缚？”凤泽问。
顾青沉默了一瞬，“雍王府的人都很好，是我不识好歹。”
额头的布巾已经回暖，凤泽替她取下，拿去水盆里重新浸泡。
等他转身回来的时候，他的神情异常平静。
顾青看着他再次坐下。
“我的命也不长。”凤泽将冰冷的湿布覆在她的额头。
顾青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反应，她被额上的冰凉激得往后缩了一下，
“是因为蛊毒吗？”她诚心道，“小花大夫一定能给殿下配出解药。”
“那你又为何笃定自己只能活一年？”凤泽的声音在她耳边不紧不慢响起。
顾青蓦地眼眶发热。
她垂下眼，“每个大夫都这么说。”
凤泽注视着她，“我在四年前就该死了。”
顾青沉默下来。
她想多听一些凤泽的过往，哪怕是些不好的经历，也能让她寻得安慰。
然而凤泽却没有说下去。
顾青静了一阵，突然噗哧一笑，笑中泛起泪光，“我们这样像是在比谁更惨。”
她第一次在人前露出明显的悲伤。
她舍不得死，尤其是在得知自己在意的人也在意自己的时候。
但偏偏他们两个之间，只有一人能活。
她仰起头，笑道：“殿下以后喜欢人之前，一定要打听清楚对方能活多久，对你是否真心，不然就太吃亏了。”
凤泽盯着她始终没有掉下来的泪，轻轻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
他取下她额头的布巾，用拇指蹭了蹭她的眼角，正视着她。
“顾青，我不管你有多久的寿命，只要你活着，你就只能是我的妻子，我不会与你和离，你记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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