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这般想的吗？”
裴玄如此说道。
裴玄的眉眼越来越阴郁，手指被烫得发红都没有发现。
他的手指微微地颤抖，脸色苍白，胸口好像猛地塞进了一大团棉花，透不过气来。
胃部很难受，是那种恶心的粘稠感。
温辛慢慢地垂下睫毛，眼角微微的泛红，糜艳的添了几分艳色。
裴玄以为温辛这副样子，像是要哭出来，这说明她的心中还是有他的。
她的眼泪就是证明。
可是下一秒，温辛竟然笑了起来，那张漂亮雪白的脸变得更加的具有冲击性，像是盛开在罪孽深处的曼陀罗，香气浓郁，带着剧毒。
“那当然了表哥，不然你以为是怎样呢？到时候我肯定会吃你们都喜酒的，毕竟小时候你对我那么照顾。”
说道“照顾”这两个字，她笑容越发的灿烂干净，梨涡浅浅，令人头晕目眩。
裴玄眼眸深暗如渊，瞳孔微微的放大，手一用力，茶杯粉身碎骨，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他慢半拍地低头一看，手心上有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鲜红的血液迅速争先恐后地流了出来。
他没有管手上的伤口，而是慢慢地直起了身子，脸上面无表情，幽暗深邃的眼眸沉得可怖。
温辛眼神平静地看着他，语气温柔没有任何的尖锐，轻声地，慢条斯理地说：“表哥怎么这么不小心，要不要处理一下伤口？”
到现在，温辛的脸上都挂着温柔的笑容，看着温辛的眼神也没有任何的怨恨或者任何的负面情绪，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纱，遮住了里面所有的情感，蒙蒙的一片，让人看不清楚。
裴玄心跳蓦地一停，张了张嘴，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喉咙像被堵了一层细碎的沙子，干涩刺痛，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温辛见他一言不发的样子，似乎觉得害怕，不由自主地往后面缩了一下，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表哥，你，你这是，怎么了……”
裴玄眉眼间阴翳还没有消散，红的病态，眼睛贪婪而又迷离地看着温辛精致漂亮又凝结了一层水雾的眉眼。
他并不知道怎么了，躁动冲击他的心脏。
沉睡的记忆突然苏醒了。
小时候，因为他喜欢和嫣儿一起玩，所以在嫣儿讨厌什么东西，他也会视对方如仇敌，帮助温嫣助纣为虐。
温辛年幼的时候经常被他捉弄。
这种捉弄已经突破了一般的玩闹，只不过那时候他并不关心，要是惹温嫣不开心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温辛就是其中一个。
温辛小的时候完全没有长大之后这么雪白漂亮。
那时候温辛就是瘦瘦小小的一个，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被人欺负了都不会吭声，就连哭的时候都是偷偷摸摸地流着眼泪，无声无息。
裴玄看着无动于衷，因为在温嫣的口中，温辛是一个特别喜欢装可怜，心机特别重的形象。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重的心机。
这令他很反感。
所以他才会一步又一步地默认，甚至是成为帮凶。
直到他真正地了解到了温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温辛善良，温柔，她有一颗慈悲的心，在这后宫中，终究会让她吃很多苦。
可是她依旧是纯白的。
心中想了很多，裴玄脸上还是古井无波，只是深邃的眼眸渐渐变得幽暗。
当他看到了温辛的表情时，有一瞬间的愣怔。
很奇怪，温辛的脸上明明没有任何伤心难过的神情，可是偏偏就是给裴玄一种难以言喻，甚至堪称悸动的感觉。
纤密的长睫微微地垂下，在眼下落下一片鸦羽般的阴影，漂亮靡艳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血色，苍白得可怕，唯有那饱满的唇瓣泛着糜烂的嫣红。
睫毛有一些湿润，她的脖颈上还有小小的，被用力吸吮出来的红痕。
暧昧又刺眼。
是谁留下的呢？
是皇上吧。
毕竟听闻皇上昨夜就在芙蓉殿。
裴玄面无表情，可是眼底的深处，却翻涌着滔天杀意的阴鸷。
如此大逆不道。
温辛淡淡的说道：“表哥还记得吗？记得小时候的事情。”
如果温辛的情绪激动，委屈，发泄一切般的疯狂还让人觉得挺正常的，可是她的语气是那么的平静，平静的几乎有些诡异了。
仿佛只是在简单地聊着小时候玩闹的事情。
但其实并不是。
温辛好像很冷静，除了眼睛有些红。
裴玄抿了抿锋利的薄唇，眼神幽暗晦涩，犹如即将掀起风暴的平静海面，又在一瞬间悄然掩盖。
喉结滚了一下，他的声音嘶哑，像是挤出来的一样。
“……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呢？
一直被他忽略的记忆一下子就涌上了前，这汹涌而来的冲击着他的心脏，令他的呼吸仿佛都变得有些困难。
他不知道在年少的时候，他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的绝情和冷漠。
竟然会对温辛做出那种事情。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单纯的小女孩，会小心翼翼地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用细细的，柔软的声音叫着他。
“表哥。”
“表哥。”
这细软的声音一直都在他的耳边回荡着，让他的灵魂都跟着颤抖。
然后场景又猛地一晃。
小女孩陷入了湖水中，狼狈至极，挣扎着求救，脸色苍白得发青。
当小女孩好不容易爬上来的时候，又被人一脚给狠狠地踹了下去。
小女孩挣扎着，却无济于事。
因为每当她爬上岸的时候，都会被人一脚踹下去。
她在哭，仿佛是无声的，又似乎是撕心裂肺，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哭声，仿佛是从她灵魂深处艰难的一丝丝抽出来。
那尖锐而又崩溃的哭声，在裴德耳边回荡着，永远都不停歇，哪怕她捂住的耳朵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表哥，救救我……”
“表哥，求求你了……”
“表哥好痛啊，好痛啊。”
那一句句都像软刀子割肉一样疼的他的心脏好像都缩了起来，肺里的空气也被全部挤压殆尽。
想冲过去救那个小女孩，却永远都触碰不到，只要她一触碰，那幻想就如同玻璃破碎一般，支零破碎，消失不见。
裴玄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仿佛看见了脸色青白，随时都要断气的小女孩。
裴玄的身体上的肌肉都在绷紧颤抖，他的血液沸腾奔涌到了前所未有的热烈程度，那张俊朗的面容也慢慢的苍白了起来。
裴玄不知为何竟然不敢看那一双温柔的眼睛，喉咙里像是卡了刀片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温辛站了起来，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裴玄。
不够，这还远远不够。
相比于她的绝望，她对他们的伤害根本算不了什么。
她一定会让上一世负了她的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动作优雅不紧不慢地拢了拢衣襟，温辛垂眸，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极深的颜色衬得她那张脸比外面的雪都还要白，腰间绑着一根同色连勾雷纹腰带。
她很瘦，脸很小，漂亮又矜贵。
垂眸，水汽氤氲了她的表情。
她说。
“如果表哥还不记得，那就算了。”
“可是我不会忘。”
“我永远都不会忘。”
裴玄冷峻紧绷的下颚线一松，嘴角慢慢地弯出了一丝细微僵硬的弧度。
然而脸上的笑容还没有维持多久，就被温辛下一句话给打碎了。
“表哥以为，这样就可以算了嘛？”
温辛目光淡淡的在他脸上扫了一圈，然后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没有说什么，越过他的身边就想离开。
手臂被一只大手给狠狠地禁锢住。
身旁传来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似乎是从喉咙里面挤出来的。
“什么意思？”
温辛被迫停住了脚步，并没有转头看向裴玄，真的是不愿意看。
一眼都不愿意看。
她的脖子修长，墨发一半披散在身后，脖颈那块皮肉细嫩雪白，冷淡的色调恍若冬日树枝上垂挂的一层薄薄的冰霜。
那么的冷淡，那么的坚决，好像真的都不愿意回头看他一眼。
裴玄不知道自己到底正在执着着些什么，极力地克制着呼吸声，却还是会从喉咙深处发出细微带着痛楚的哽咽。
“辛儿……”
才说出了两个字，就被温辛面无表情地打断，她的表情很淡，纤长浓密的睫毛颤了一下。
她说：“不要这么叫我，你不配。”
这句话就像是炸弹一样突然地在他的脑海里给炸开了，毫无征兆着，那只捏着温辛手臂的那只手用力到指骨都仿佛要彻底碎掉。
他脸上的血色一下子就褪得一干二净，彷徨涌了上来之后是极致的痛苦。
裴玄知道自己已经做错的事情，而且还大错特错，可偏偏他到现在才知道。
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弥补。
温辛背对着他，没有动，身影单薄挺拔，像雪地里唯一傲立的青竹，孤独脆弱，被冰冷而又狂烈的寒风吹得摇曳。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他说：“怎么样，你才能原谅我。”
温热的液体从眼睛里夺眶而出，划在了脸上变成冰凉。
他喘了一口气，喃喃自语：“怎么样才能……”
“我愿意付出一切。”
裴玄从来都没有这么卑微过，也从来都没有这么哀求过。
这一次，他低下了头。
凌空洒下满天的花瓣，纷纷扬扬，灰暗的天空漂浮着团团铅灰色的云朵，席卷而来。
花瓣一片一片地落下，像一场花雨。
她抬头看着在风中飘荡的花瓣，看了很久，眼神古井无波，平静淡泊。
好似已经全都看透了一切。
“哪怕是生命？”
温辛语气依旧是那么的温柔。
裴玄毫不犹豫，“哪怕是生命。”
此话一出，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裴玄其实是一个很自我且自私的人，如果他真的爱一个人的话，那么在他的眼中，那个人就是全部，其他人的生命在他眼中如同草芥一般，并不值钱。
但其实他更爱的更是他自己。
可如今，就连裴玄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着魔了一样。
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甚至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
裴玄的眼睛很干涩，他从来都不哭泣。
因为他觉得眼泪，是属于弱者的。
可现在在这里，他变成了那个弱者。
温辛在静静站了很久，过了一会儿才转过了身，清风吹来，垂在后面的发丝微微的翻动，抖落的一些花瓣。
一片艳红的花瓣落在了她的睫毛上，睫毛一眨，就轻飘飘地落下，像抖动翅膀的蝴蝶。
裴玄几乎想都没有想走上了前，用自己高大的身子挡住了那些风和花瓣。
温辛身子不好，不能吹风。
温辛微微的抬眸看向裴玄，乌黑水润的眼眸倒映出裴玄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发红的眼眶。
“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裴玄的心尖一抖，所有的情绪瞬间涌上了心头，他难受，胸口憋得慌，呼吸都变得困难，酸涩的热意让他的眼眶发烫。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以前是真的该死啊，甚至想要给以前的自己砍两刀，起码让温辛我心里能舒服一点。
裴玄喉咙干涩，甚至都说不出一句话了。
他强逼着自己冷静，大口呼吸着，逼自己平复下来。
然而他刚平静了下来，立马就被打碎了。
温辛哭了。
晶莹的泪珠滚了下来，沿着雪白病态的脸，滑过了下颚，又坠入了衣襟，长长的睫毛被水汽濡湿。
“裴玄……”
很努力的，也就只是叫出了裴玄的名字。
裴玄看着，呼吸颤抖，心底焦躁又手无足措。
几乎是手忙脚乱的给裴玄擦着脸上的泪水，那泪水明明是冰凉，可是落到他的手心里，就仿佛烧红的烙印烫了下来，痛到他的灵魂都卷缩起来。
小女孩的心很软，爱哭，一哭就可以哭好久，很难哄。
她哭着，没有声音，就是抖着肩膀，期期艾艾，格外地惹人怜惜。
这个小女孩还是和以前一样。
哭起来依旧是没有声音。
可站在眼前的人早已不是从前的心态，他只是看着，仿佛心都跟着要碎了。
那一刻，他甚至恨上温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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