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琉璃珠里碎成细雪时，林瑶突然挣开束缚撞向案几。
鎏金匣应声坠地，银丝香囊裹着密账编号滚到李老板脚边，正撞上他方才被林瑶哄着按了手印的赝品契书。
"；姐姐当真要拿浸过明矾的假账害我？"；
萧悦不紧不慢踩住滚到裙边的琉璃珠，绣着孔雀尾的软缎鞋面恰好压住铜钱符号，"；诸位不妨传看这叠松江笺——林姑娘上月采购的银丝，在广源记的流水里可是明明白白记着双倍数目。"；
茶楼外灯笼骤然复明，将林瑶鬓边冷汗照得纤毫毕现。她盯着萧悦从袖中抖出的账簿，突然抓起滚烫的茶壶掷向窗边。
十二扇雕花木窗应声而开，夜风裹着十数盏孔明灯飘进室内，每盏灯罩都绘着萧氏绸缎庄的错版花纹。
缩在角落的萧老爷突然踉跄着扑向最近那盏，枯枝般的手指划过"；萧悦私吞官银"；的朱砂字，"；瑶儿前日还说有恶仆作祟。"；
叶瑾弯腰拾金箔纸的动作顿在半空。灯影晃过他绣着青竹纹的袖口，那些原本该燃烧殆尽的沉香灰，此刻正在他掌心跳跃成完整的"；叶记银楼"；暗纹。
他望着萧悦从容截住飘落的孔明灯，突然发现她耳后沾着星点靛蓝染料——正是三日前他借口查账时，在染坊故意打翻的孔雀蓝。
"；阿萝，劳烦给各位掌柜分发热毛巾。"；萧悦突然提高声音，腕间翡翠镯撞在鎏金匣上发出清响，"；既然有人连孔明灯都要用我萧家特供的竹棉纸，不妨教大家认认真正错版锦纹的奥妙。"；
当二十三条热毛巾在铜盆里浸出靛蓝色，满室惊呼声中林瑶突然撕开袖口。
藏着毒针的暗袋还未完全展露，萧悦甩出的银丝香囊已缠住她手腕，米粒大的琉璃珠叮叮当当滚落在青砖地，每颗都映着林瑶在不同钱庄兑换官银的影像。
"；妹妹可知我为何专程请来岭南幻戏班？"；萧悦指尖掠过李老板衣襟沾着的沉香灰，轻轻吹向孔明灯残骸，"；这些灯油里掺了西域镜像粉，但凡接触过真账册的人......"；
她突然扬手打翻鎏金匣，三百枚琉璃珠随月光倾泻成河。
珠子碰撞间浮起半透明账册幻影，众人清楚看见林瑶昨日将伪造的叶记银楼印章，塞进萧悦存放样布的樟木箱。
缩在梁上的幻戏师趁机撒下金粉，映出箱底未干透的靛蓝指印——正是叶瑾今晨借故查看样布时留下的尺寸。
"；萧姑娘的伤......"；李老板突然指着案几上的血痕惊叫。
众人这才发现紫檀木纹理间嵌着发光的银粉，与萧悦尚在渗血的指尖形成精巧的铜钱符。
捧着热毛巾的小丫鬟突然跪下，抖出林瑶让她在纱布里藏银针的荷包。
叶瑾在人群外碾碎掌心的沉香灰，突然想起萧悦上月非要他亲手调制的止血膏——那配方里多添的一钱珍珠粉，此刻正让案几上的血痕泛着只有幻戏灯能照出的幽蓝。
"；姐姐好算计。"；林瑶突然嗤笑着扯断银丝，发间金步摇随动作裂成两半，露出藏着砒霜的中空簪杆，"；可惜你算漏了父亲......"；
她话音未落，萧老爷突然抽搐着栽向燃烧的孔明灯。
叶瑾飞身去拦的刹那，看见萧悦袖中飞出的银丝精准缠住老人腰间玉带，而本该藏着砒霜的金步摇里，正簌簌落下萧悦生辰宴那日失踪的库房钥匙。
"；多亏父亲今日系的是双鱼扣玉带。"；萧悦拽着银丝轻笑，腕间翡翠镯突然弹开暗格，露出半枚刻着"；瑶"；字的金钥匙，"；妹妹可要解释为何你的妆匣里，藏着能打开萧家地窖的鸳鸯钥？"；
当巡夜梆子敲过三更，茶楼外突然涌入六位着官靴的账房先生。
他们捧着不同钱庄的账册鱼贯而入，每本翻开都是林瑶用左手誊写的假账——笔迹与孔明灯上的朱砂字分毫不差。
缩在梁上的幻戏师突然撒下金箔雨，每片落在地面的金箔都显出血指印，正与林瑶今晨为栽赃咬破的指尖吻合。
叶瑾望着萧悦从容拾起最后一片金箔，那上面未燃尽的沉香灰突然在他掌心发烫。
他想起两个时辰前林瑶哭着说萧悦在染坊私会官差，此刻那截作为"；证据"；的染蓝衣角，正在萧悦指尖化成灰烬——正是他今早故意落在染坊的外衫布料。
更漏声里，萧悦突然转身望向叶瑾。
她染着孔雀蓝的指尖拂过鎏金匣残片，在月光里划出一道发光的弧线，正巧接住从叶瑾袖中滑落的半粒药丸——三日前他声称解毒用的雪参丸，此刻正在幻戏灯下显出砒霜特有的靛色光斑。
月光淌过叶瑾绣着青竹纹的袖口，他掌心的沉香灰突然簌簌剥落。
那些跳跃的灰烬在空中凝成半枚残缺的"；瑾"；字，恰与萧悦耳后未褪的孔雀蓝重叠。
他想起三日前林瑶扑在他肩头哭诉时，发间茉莉香压住了染坊特有的苦艾气息。
"；阿悦......"；他开口时喉间泛起止血膏特有的珍珠腥甜，绣着银丝暗纹的袖袋里，那颗雪参丸正在发烫。
茶楼雕花窗棂外飘进几片孔明灯残骸，带着焦痕的竹棉纸掠过他靴面，显出一行用米浆写就的微小字迹——正是他教过林瑶的叶家密文。
萧悦指尖的孔雀蓝在月光下泛起涟漪，她弯腰拾起碎裂的鎏金匣时，叶瑾突然按住她渗血的指尖。
那些嵌在紫檀木纹里的银粉突然活过来似的，顺着两人交叠的掌心游走成铜钱符咒。
"；三日前你说要借我的银丝编剑穗。"；叶瑾的嗓音裹着沉香余烬，从袖中抖出半截染着靛蓝的丝绦，"；可这穗子末端的同心结，分明是广源记账房才会用的死扣。"；
李老板闻言突然拍案而起，腰间缀着的错版锦纹荷包簌簌作响："；正是！上月萧姑娘教我辨认赝品时说过，叶家银楼的丝绦收尾必用双环结！"；他抓起案上染血的纱布，对着灯笼细看，"；这银针穿线的针脚倒像是......"；
"；像是妹妹最擅长的回文绣？"；萧悦轻笑，腕间翡翠镯突然弹出一枚银针。
那针尖沾着的靛蓝色在接触到叶瑾掌心血迹时，突然绽放出孔雀尾羽般的纹路。
叶瑾瞳孔骤缩。他想起昨夜林瑶哭着递来解毒药时，袖口沾染的正是这种特制染料——能将伤口伪装成中毒迹象的西域幻彩。
他猛地扯开自己包扎着纱布的左腕，本该溃烂的伤口正在孔雀蓝的光晕中愈合如初。
"；对不住。"；他忽然将萧悦染血的指尖贴在眉心，青竹纹袖口垂落的银丝与孔雀蓝纠缠成星河，"；那日你说要取我心头血验毒，原是......"；
"；原是给你机会扯断这傀儡丝。"；萧悦指尖掠过他后颈，拈起一根细若蛛丝的银线。
线头缀着的琉璃珠里，赫然映着林瑶在染坊操纵傀儡人的画面。
茶楼外突然传来编钟清响，六位账房先生齐刷刷展开卷轴。
每幅账本边缘都用靛蓝描着叶家银楼独有的防伪暗纹，却在"；林瑶"；落款处显出细密的针孔——正是回文绣特有的走针痕迹。
李老板突然扑通跪下，将镶着错版锦纹的玉带举过头顶："；萧姑娘若不嫌弃，广源记愿再添三成定金！"；他抖开随身携带的松江笺，墨迹未干的契书右下角，赫然印着用孔雀蓝调制的萧氏徽章。
其他掌柜见状纷纷解下腰间荷包，各色丝绦在月光下交织成虹。
缩在角落的萧老爷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的银粉在空中凝成"；错怪"；二字。
他颤巍巍摸向腰间双鱼扣，却拽出半截靛蓝染就的亲子结——正是萧悦及笄那年，他亲手系在女儿腕上的。
"；悦儿......"；老人混浊的眼中泛起水光，袖中突然滚出个褪色的香囊。
那绣着歪斜孔雀的锦缎上，还沾着五岁萧悦偷吃桂花糕留下的糖渍。
萧悦眸光微动，翡翠镯暗格弹出的金钥匙突然发出轻吟。
地窖方向传来机关转动的闷响，二十盏绘着萧氏图腾的孔明灯自夜空飘来，灯罩上赫然是用金箔拼出的"；父女同心"；四字。
叶瑾突然将人拥入怀中，青竹纹衣料下藏着的心跳震得银丝轻颤。
他沾着沉香灰的指尖抚过萧悦发间孔雀簪，在簪尾摸到道细微裂痕——正是那日林瑶撞翻妆匣时，他偷偷用银丝修补的痕迹。
"；你早知我袖中藏着解药？"；他嗓音闷在萧悦肩头，嗅到她衣襟间若有似无的雪参气息。
那些被他替换成珍珠粉的药丸，此刻正在萧悦荷包里泛着幽蓝。
萧悦突然笑出声，腕间银丝缠上叶瑾腰间玉带："；叶公子可知，你装醉那夜说的梦话，连后厨狸奴都能背出来了？"；她指尖拂过对方骤然发烫的耳垂，"；什么'；阿悦的孔雀蓝比林瑶的茉莉香真切'；......"；
巡夜梆子敲到第四更时，茶楼突然涌入抱着各色锦盒的伙计。
李老板指挥着人将鎏金打造的"；诚信"；牌匾悬上门楣，牌匾暗格里藏着二十三种防伪印记。
萧老爷颤着手为女儿系上双鱼扣玉带，却在触碰她指尖时怔住——那抹孔雀蓝下，藏着道与他掌纹如出一辙的月牙疤。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雕花窗，萧悦站在重新挂起萧氏匾额的店铺前。
叶瑾为她扶正孔雀簪时，突然瞥见琉璃珠里转瞬即逝的血色暗纹。
街角飘来阵带着苦艾味的晨风，卷走地上半片未燃尽的金箔——那上面用幻彩描着的林府暗记，正在曦光中化作青烟消散。
萧悦含笑接过掌柜们献上的万民伞，翡翠镯突然发出细微裂响。
伞骨缝隙间卡着的半粒琉璃珠里，映出林瑶贴身丫鬟匆匆钻进钱庄的背影——那丫鬟发簪上沾着的靛蓝色，正与她指尖未拭净的孔雀蓝遥相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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