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景轩先是将她推了上来，随后才自己爬上了案。他一把抹开脸上的池水，冷冷扫了一眼蹲坐在地一身狼狈的苏氏。
春夜池水阴凉，苏氏的单薄衣裙已湿透，勾勒出玲珑的曲线。她冻得瑟瑟发抖，瞥了一眼救她的人，眼中不禁一怔。
这时沈景轩的心腹青松听到动静，循声往假山这边走了过来。苏氏忙起身，逃也似的大步走到了假山背后，阻挡了青松的视线。
“世子，您可是落了水，春水寒凉，您速速回去换衣裳，我去叫府医来给您看看。”
“我过会儿就来。”沈景轩微微点头，待青松走了后，方才绕到假山处。
假山里光线昏暗，几乎看不太清人的面容，沈景轩走了进去，看着浑身湿透的她道：“你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想到在府里的池塘投河自尽？”
假山避开了凉风，但苏氏还是冷得发抖，说话都打着颤，“池塘边淤泥湿滑，我只是滑了进去，并非投河自尽。
你放心，即使我要自尽，也只会找个无人的僻静之所，不会污了肃王府这块净地。”
难得见她动怒，沈景轩暗忖她定是在父亲那里碰了冷钉子，这般想着，他不禁轻轻勾了勾唇角，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说道：“你能有这自知之明，倒也不算太糊涂。”
苏氏不欲多言，正低头思索着如何以这一身狼狈回院子，不被他人看了笑话。
这时沈景轩冷不丁开口问道：“你的婢女呢？”
苏氏刚要张嘴回答，谁料，假山的另一头骤然传来一男一女的说笑声。仔细一听，那声音亲昵又暧昧，显然是婢女和家丁在打情骂俏。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大，说着说着，还传出一些奇怪的、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在这寂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
两人在黑暗中飞快地对视了一眼，随即挪开目光。
苏氏不愿听墙角，打算悄悄溜出假山。沈景轩也不欲多待，见她越过他想要出去，一把拽着她湿漉漉的胳膊，冷声道：“堂堂王妃就这样出去？你也不怕被婢女家丁耻笑！”
苏氏暗中瞪了他一眼，语气带着怒意，“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的婢女去后厨熬药了，不知何时回来。”
这时青松走了过来，听到了沈景轩的声音，小声道：“世子，世子.......”
沈景轩看了她一眼，走了出来，见青松手里拿着一件墨色大氅，目光一转，取了过来，他转头扔到她手中，语气不耐，“披着吧。”
苏氏愣了一下，目光定定地落在那件大氅上，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只须臾间，她便伸手接过，披在了自己身上。
沈景轩身形高大挺拔，而苏氏生得娇小玲珑，这大氅穿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宽大，大半截衣摆都脱落在地上。
沈景轩的视线扫过那拖地的衣摆，又看了看苏氏那张还挂着水珠、狼狈不堪的脸，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旋即转身，毫不犹豫地大步离开了。
*
夜色凉如水。青山隐没，渔火点点，江两岸盛开着夭夭桃花，淡淡的香气顺着江风飘到了船舱之中。
梅灵汐出了船舱，立在船一侧，看着远处的一点渔火。时至今日还有些难以相信，此时她已经离开王府，坐上了去往清远镇的船。
这是在船上的第三晚。
回忆如江水浩瀚，又如月色寂寥。四年前，她也是在这般春光灿烂的日子，乘坐江舟，随王氏回到京城。
那时的她，坐在船头，满目带泪，沉浸在离开哥哥的痛苦之中，但王氏热切地拉着她的手，温声说，往后京城就是你的家。
四年弹指一瞬，那个所谓的“家”，在她心中已杂草丛生，成了焚冢。
叶见浔刚沐浴完，去卧房未看见她的身影，便出了舱，走了几步，来到船头甲板之处。
春夜江风寒凉，她身着一袭桃花罗裙，手挽着一件雪色披帛，裙摆和披帛随风拂动，宛如夜间仙子。
“在想什么？”
身后传来低低的询问，梅灵汐低头用帕子飞快抹去眼角的泪，这才转身，“没什么，只是想着出来透透气。”
“夜风寒凉，还是回去早早歇息吧。”叶见浔看到她眼角的红痕，知她伤怀，便劝慰道。
二人回到舱内。这是一只中型的商船，自通州出发，船上人员混杂，有商贾也有平民，而他们乔装打扮为去往苏府的商贾，隐迹于人群中。
一来方便了解民情查询案子，二来避免遭人陷害，此时依然有无数只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们。
回到卧房，碧水已从船尾带来了一桶热水，她看着梅灵汐道：“夫人，您先梳洗吧。”
出门在外，因为世子伪装的丝绸店铺的掌柜身份，故而碧水也改了称呼，唤世子为“老爷”，唤梅灵汐为“夫人”。
商船的房间很少，空间也不大，也没有单独的净房，故而只能在室内简单梳洗。
梅灵汐瞥了一眼叶见浔，叶见浔了然，推门走了出去。
走到船尾一僻静处，临沐走了过来，叶见浔淡声问道：“这两日王府有何动向？”
临沐拱手道：“梅儿暂无异样，菱歌看得牢牢的。这段时日王妃母亲病了，如今不在府中，倒是避免了世子妃被发现。
王爷这边，之前督公大人安排的运往京城的珠宝在半道已被截取，疑似是肃王的人。王爷大怒，正着人前去查询。”
叶见浔挑了挑眉，沉默半晌，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看着江山的一点渔火，他亦心中惆怅不已。
吹了一阵江风，心情稍感平静，转身欲回到厢房中，这时忽然听到“扑通”一声，随即一个女子大声呼喊道：“来人啊，我妹妹掉水里了，谁来帮帮忙！”
叶见浔扫了一眼幽暗的湖水，此时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在江水之中挣扎，恍惚之间他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于是他想也没想，纵身一跃，跳进了江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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