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金田脑子清醒过来，看见冯大志，心中的悲痛却像终于找到了倾诉宣泄的出口，
“冯大人啊，你当年查清了我魏家的案子，救了我们一家人，我魏老二把命给你都行，可现在，你看看，我大哥，我三弟都死了，都死了，我该怎么回家交代啊？我三弟，他才刚刚当了爹，孩子还没满月啊……对了，还有我大侄子，他才十六岁，非要和我们一起上来，现在人也看不到了，估计连尸首也没了，我们老魏家只剩我一个人了，我该怎么办啊，我咋回家去见他娘啊，我……老天爷啊，咋不让我死了算了啊……”
魏金田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这一刻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冯大志给他松了绑，他蹲在地上，哭的不能自已，激动起来捶胸顿足，叫嚷着还是快点让自己死了的好，早死早点一了百了……
冯大志静静的看着他哭，周围的人也都呆呆的站在原地，送饭上来的厨娘们都已经抹起了眼泪，城楼上顿时一片愁云惨雾。
杨天武急了，这样下去，士气彻底没了，还打什么仗，直接让南蛮人攻进来就好了。
他正想做点什么，却一不留神，手里被塞进了一个圆圆的大碗，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刚才被他推到一边的大娘扒拉开前面的冯大志，一脚跨到了魏金田的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袄领子，把他提溜了起来。
说起来，魏金田长得人高马大，大娘的个子虽然在女子中还算高挑，却仍旧比魏金田矮上一头。但她就是那么毫不犹豫的去提溜魏老二，竟然也硬生生的把他拎的站了起来。
“魏老二，你站直了。”
声音极其严厉，音量不大却不容拒绝，魏老二打了个激灵，竟然真的乖乖的站直了身体。
“你说的不错，你确实回家没法交代，不过，不是因为你大哥，你三弟战死在这凤鸣城！”
大娘字字铿锵的说着，还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魏金田结实宽阔的胸膛，
“你没法交代，只能是因为你现在这个样子，因为你窝囊，因为你没种！”
这一句“没种”深深的刺激了魏金田，他猛的抬起头来，怒视着大娘。
一阵凉风吹过，大娘一缕斑白的发丝从脑后盘的整整齐齐的发髻上掉出来，随风粘在大娘汗水津津的脸颊上。大娘伸手将发丝扯下来，随手抿在脑后。同样用两只眼珠子直直的瞪着魏金田，一点也不怯懦。
“怎么，你以为你能上城楼上杀南蛮人就是有种，就不窝囊了？！可你往四周看看，周围这些人，谁不是已经在这儿打了一天一夜了？他们就没有家人吗？”
“可我的家人都死了。”魏老二大吼了一声，
“我的兄弟们都死了，我家只剩下女人和孩子了，就算这场仗赢了，他们也回不来了，这让她们怎么活！”
这句话说在了众人的心坎里，人群中已经有人抽泣起来。
“女人和孩子怎么啦，女人和孩子照样能活！”
大娘伸出一双褶皱干裂的手，
“我们都有一双手，能做活，能挣钱。只要你们把城守住了，我们就能带着孩子活下去！”
大娘把干瘦没有多少肉的手掌死死的攥住，攥成一个结实的拳头，一拳捶在魏老二的胸膛上。
“魏老二，大娘我告诉你，你大哥，你三弟的尸身都是大娘我带着人收敛的，城里每一个自愿上城楼守城的汉子冯知府那里都有名册，每一个牺牲的汉子我都会带着城里的女人们给他们收敛尸身。
魏老二，我实话告诉你，你大侄子我没见着，这就是好消息！因为他没被送到我这儿来，就应该活着呢！至于你的兄弟们，已经被送回去了。你大嫂比你硬气，她说了，让你和你大侄子多杀几个南蛮人，就算给你的兄弟们报仇了。
如果你们两个也回不去了，她会支撑你们魏家的门楣，就算魏家打的没有一个成年男子了，她也会帮着两个弟妹一起养大孩子。
但是，如果城破了，”
大娘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看着周围越围越多的士兵，
“想想吧，当狼群冲进羊圈，会发生什么？南蛮人冲进你们的家门，你们的妻儿老小要靠什么来保住性命？”
魏老二目光呆滞的看着大娘，像是被她的呵斥吓傻了，也不哭也不闹了，僵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娘这时用力把他一推搡，魏老二老大的个子，竟然被她推了一个趔趄。大娘向前走了两步，抬脚站在了望用的一块垫脚石上，上去的时候没踩稳，脚下一滑，站在她身边的冯大志连忙伸手扶了一把，却被大娘一把搡开，然后稳稳的站住了，
“诸位守城的将士们，你们的辛苦，你们流的血，你们流的汗城内的父老乡亲都看在眼里了，可现在南蛮子没退，我们的士气就不能丢，为了咱们身后的妻儿老小，再苦再难咱们也得扛住。”
这时，一个带着哭腔发声音抱怨道:
“大娘你说的轻巧，咱们的人越来越少，南蛮人却黑压压的越来越多，你让我们用什么扛，一会儿打起来，你们都跑到城里躲起来了，我们还得拼死拼活的在这打，我们可也只有一条命。”
这话让杨天武差点气炸了肺，但这时候他不宜出声，只是默默的用目光去寻找这个说丧气话的人。
只见一群中一个身材有些瘦小的年轻小伙子，喊完了这句话就缩回去了，嘴里还继续嘟囔着，
“啥妻儿老小，我媳妇还没过门呢，我要是死了，我家春妞不得嫁给别人了嘛……”
他不认识，但那不是他的兵，杨天武松了一口气，如果是城里上来的民夫，还说得过去，但这话这时候真的比刚才魏金田的哭喊还要伤士气。
“吴三牛，你给老娘滚出来，”忽然，一声暴喝响起，站在前面的冯大志都被吓得身子一颤，赶紧朝着站在垫脚石上的大娘望去，全看见大娘并未说话，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人群之外。
那里，有一个身材结实粗壮的厨娘挥着一把菜刀，凶巴巴的朝着这边怒吼道。
“吴三牛，你有种就别往人群里躲，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你贪生怕死，别扯上我闺女春妞，老娘告诉你，你尽管滚下去，保住你自己的小命吧，我家闺女不会嫁给你的，你就死了这个心思吧。”
说完，她举着菜刀，噔噔噔的走到人群边，伸手扒拉着挡路的人，
“劳驾，劳驾让让，”
好容易挤了进去，对着冯大志道:
“冯大人，让那个怂货滚出咱们的队伍吧，缺的坑，我来填！”
冯大志和杨天武都被这个粗壮的女人弄傻了，站在垫脚石上的大娘却听明白了，
“田家大妹子，你这是干什么？你想上战场？”
粗壮的女人点点头，
“夫人，您说对了，自从开战后，我家春妞他爹去了，春妞这孩子就发愿嫁人只嫁能上阵杀南蛮子、能给她爹报仇的人，这个吴三牛，前几日说他加入了冯大人组织的保卫团，能上阵杀南蛮子，哄得春妞答应跟他定亲，现在却在这贪生怕死，还要坏咱们的士气，丢我家春妞和他爹的脸，老娘绝不答应我闺女嫁给这样的人，我要给春妞退亲，他怕死，让他滚吧，老娘自己有力气，我自己在这儿杀南蛮子，给我家春妞他爹报仇。”
说完，那妇人已经是满脸泪痕，但依然紧紧的攥着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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