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远拂袖而去后，安平县的百姓们并没就此放弃。
官府不让明着来，他们便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行动起来。
几日后，在远离县城的一处荒僻山坳里，一座简陋却不失心意的山神庙已然搭建完毕。
庙宇虽小，只用粗木和茅草搭成，神龛里甚至连像样的神像都没有，只供奉着一块刻着荒山山神娘娘字样的木牌。
然而，这丝毫不影响百姓们的虔诚。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听闻山神庙建成的百姓们，纷纷从四面八方赶来。
烈日依旧炙烤着大地，山神庙外，长长的队伍一直排到了山坳口。
一张张被旱灾折磨得蜡黄憔悴的脸上，此刻都带着一丝狂热期盼。
他们一个接一个，恭敬地跪在木牌前，虔诚叩拜，口中念念有词，祈求着山神娘娘的垂怜。
“山神娘娘显灵啊！救救我们吧！”
“求娘娘赐下甘霖，救活我们的庄稼！”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都给我住手！”
一声怒喝传来，刘明远带着几个衙役，满面怒容地闯了进来。
他看着眼前这黑压压跪倒一片的百姓，和那座简陋得可笑的山神庙，气得浑身发抖。
“你们这些刁民！简直是不知所谓！”
刘明远指着百姓们，厉声呵斥：“本官的话都当耳旁风了吗？求神拜佛有什么用？”
“有这个工夫在这里跪拜，还不如多花点力气，去更远的地方寻找水源！”
百姓们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
但很快，积压在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让他们鼓起了勇气。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农率先站了出来，颤声道：“县令大人！我们知道您是为了我们好！”
“但是，这天都旱成这样了，再找水，又能找到多少？”
“山神娘娘是我们的希望啊！”
“对！县令大人！”另一个汉子也梗着脖子喊道。“您就算阻止我们，我们今天也要跪拜山神娘娘，祈求风调雨顺！”
“求神拜佛，本就是我们庄稼人最正常的活动！以前年年开春，我们都要举办游神大会，祈求一年好收成，为何今年修个山神庙就不行了？”
“就是！我们没偷没抢，就想求场雨，有什么错！”
百姓们七嘴八舌地反驳起来，言语间充满了对刘明远的不解和愤懑。
刘明远听着这些愚昧的言论，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脑门。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怒火，用他认为的道理劝说众人。
“糊涂！简直是糊涂至极！”
刘明远痛心疾首道：“如今最好的方法，是集全县之力，效仿古人开凿沟渠，想办法从南边水系丰沛之地引水灌溉！”
“人定才能胜天！你们懂不懂？这个世上，怎么可能有真正的神明！”
他环视一周，看着那些依旧固执的眼神，心中越发不屑。
“好！既然你们如此执迷不悟！”刘明远冷笑一声，抱着双臂，往旁边一站。
“我今天倒要看看，你们这山神娘娘，究竟有多大本事！”
“如果，你们今天跪拜这个山神娘娘就能求来雨。”他顿了顿，语气中充满了嘲讽。“那本官，就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磕一个响头！”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了一瞬。
衙役们纷纷露出看好戏的神情。
百姓们则面面相觑，有人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更多的人，眼中那份期盼却更加炙热了。
刘明远就这么抱胸站在山神庙旁边的树荫下，冷眼看着那群百姓们继续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地跪拜。
天气愈发炎热，毒辣的日头悬在空中，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
跪在山神庙外的百姓们，汗如雨下，不少人体力不支，摇摇欲坠。
一个年轻的妇人，在叩拜完毕起身时，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幸亏被旁边的人及时扶住。
刘明远见状，嘴角的冷笑更深了。
“哼，果然是一群封建迷信的愚民！”
他低声对身旁的衙役说道：“快晕倒了，还要求神！真是可笑至极！”
一个机灵的衙役立刻凑趣道：“县令大人您真是高见！依小的看，他们今天肯定是求不来雨的！”
另一个衙役也附和道：“就是！咱们梁国哪里有什么真正的神仙？要是有，这天灾早就没了！”
“这要是能求来雨，太阳都能打西边出来了！”
刘明远听着手下的奉承，心中那份众人皆醉我独醒情绪更加强烈。
他甚至开始盘算着，等会儿这群百姓求雨失败，自己该如何义正言辞地训斥他们，将他们引上正途。
就在这时，天空之中，突然传来一声清越的鸟鸣。
那声音空灵而奇特，不似凡间鸟雀。
众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一只形态奇异的独脚青鸟，羽翼舒展，正从远方天际盘旋而来。
那鸟儿通体青翠，仅有一足，姿态优雅中带着一丝神圣。
正是被虞洛点化过，舞动间就能引来雨水的商羊神鸟！
刘明远眉头一皱：“这是什么鸟？”
他还未想明白，那商羊神鸟已飞至山神庙上空，发出一声悠长的鸣叫。
几乎是同一时间，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竟毫无预兆地暗了下来。
紧接着，一滴冰凉的雨水，落在了刘明远的额头上。
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摸。
“嗯？”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第二滴，第三滴……
细密的雨丝，如同断了线的珍珠，纷纷扬扬地从天而降。
起初只是蒙蒙细雨，带着一丝清凉。
但很快，雨点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大！
“啪嗒！”
“啪嗒！啪嗒！”
豆大的雨珠，一滴又一滴，砸在干裂的土地上，砸在枯黄的禾苗上，也砸在了每一个人的脸上，身上！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跪在最前面的一个老汉。
他激动地伸出布满老茧的双手，任由雨水拍打着掌心，老泪纵横。
“山神娘娘显灵了！山神娘娘显灵了啊！”
“雨！是雨啊！”
人群瞬间沸腾了！
绝望了数月的百姓们，此刻如同久旱逢甘霖的禾苗，爆发出惊人的喜悦。
他们纷纷伸出双手，仰起头，贪婪地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雨水。
冰凉的雨水冲刷着他们滚烫的脸颊，也冲刷着他们心中的绝望与苦楚。
“呜呜呜，终于下雨了！我们的庄稼有救了！”一个妇人喜极而泣，跪在地上，对着天空连连叩首。
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更是兴奋地跳了起来，在雨中大喊大叫，释放着压抑已久的情绪。
“谢谢山神娘娘！谢谢山神娘娘！”
虔诚的叩拜声此起彼伏，汇聚成一片感恩的浪潮。
就连那些差点晕倒的百姓，此刻也精神焕发，激动地沐浴在雨中。
刘明远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雨水打湿他的官袍，打湿他的头发。
他脸上的嘲讽和不屑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他死死地盯着天空，仿佛要看穿这雨幕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那只商羊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但那瓢泼大雨，却实实在在地告诉他，神迹，真的降临了。
他那套理论，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旁边的几个衙役，也早已目瞪口呆，手中的佩刀都快握不住了。
一个个张大了嘴巴，如同泥塑木雕一般。
雨，越下越大，仿佛要将这几个月来的干旱，一次性补回来。
刘明远感到脸上一片冰凉，他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他自己渗出的冷汗。
他想起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如果，你们今天跪拜这个山神娘娘就能求来雨，那本官，就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磕一个响头！”
一字一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完了，这得跪多少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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