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李晓明圣母心又泛滥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对着石勒郑重其事地躬身一揖,
朗声道:“王上!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石勒刚安抚好石虎,见李晓明神色郑重,便道:“陈卿但讲无妨。”
李晓明挺直腰板,目光灼灼:“王上胸怀大志,常对臣言求贤若渴。
如今这天下一等一的猛将,就在眼前,犹如明珠蒙尘。
王上将其收归麾下,使其为大赵驱驰效力不好么?
为何非要执意取其性命,自折臂膀呢?岂不可惜?”
此言一出,石勒眼中闪烁出几缕光芒,似有喜色,
眼看石勒就要被李晓明说动,
一旁的徐光神情阴狠,正要跳出来再唱反调,却见一人比他更快。
“王上!万万不可!”
常侍刘征,迈着他那标志性的八字步,急匆匆抢步出列,尖这嗓子道:“镇南将军此言差矣!
段文鸯性情刚烈如火,显见得是个宁折不弯的!
王上莫非忘了?其兄段匹磾尚领数千鲜卑骑兵在外!
有他兄长在外,段文鸯岂肯真心归降?
今日我等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折损多少精锐才侥幸制服此獠?
若是稍有差池,纵虎归山,必被猛虎反噬,其害无穷啊!
请王上速速下令,斩杀此人,永绝后患!切莫被他人之言所惑。”
他说得唾沫横飞,一副忧国忧民、痛心疾首的模样,仿佛那个“他人”,是个妖言惑众的奸臣。
徐光见刘征开了头,立刻摇着麈尾跟上,阴阳怪气地补充道:“嗯,刘常侍老成谋国,言之有理呀!
王上,您再想想,咱们多少忠勇将士的性命,都断送在厌次城下,断送在此人手中?累累血债,岂能不偿?
不杀此人,三军将士心寒齿冷,军心如何能服?”
他话锋一转,毒蛇般的目光射向李晓明,
“再者说了,王上,这位镇南将军陈大人,他一向……
嘿嘿,一向是心向伪晋,
为了救那些个泥腿子叛民,连自个儿的命都敢豁出去!
如今又为这鲜卑悍将段文鸯,百般求情……啧啧,这是旧病复发也,
王上,您可得明察秋毫!”
石勒本就是个多疑的人,闻听此言,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目光如电,带着审视的意味,缓缓扫过李晓明的脸庞。
李晓明心头一凛,暗骂:“好你个徐光!真是专业使绊子一百年!
这挑拨离间的本事,炉火纯青啊!”
他脑筋急转,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对着徐光冷笑一声,随即向石勒拱手,
声音清朗道:“王上明鉴!徐侍中说卑职同情晋人,此事或有可疑之处,卑职不敢强辩,自有王上圣裁。
但——” 他话锋陡然一转,
手指段文鸯,声音拔高,“那段文鸯是何人?他是鲜卑人!并非晋人!
而且,王上可还记得?
当日马颊河一战,正是此人一槊刺穿了我兄弟小瑞的胳膊,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此仇此恨,卑职时刻铭记于心!
敢问徐侍中,你讲我陈祖发为这段文鸯说话,能说的通么?!”
这一番辩驳,有理有据,掷地有声,更是把个人恩怨都摆到了台面上。
石勒听罢,又想起昝瑞为他挡枪的事,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微微颔首:“嗯……陈卿所言有理,孤不疑你。”
李晓明见石勒神色缓和,趁热打铁,继续慷慨陈词:“卑职今日斗胆进言,恳请王上留下段文鸯性命,绝非私心,
实乃一片赤诚,为王上计,为大赵国祚计!
其一,王上如今雄踞河北,根基已固。然放眼天下,匈奴刘曜盘踞关陇,兵强马壮,其本人亦是万夫不当之勇;
江南司马氏虽偏安一隅,然有祖逖这等名将砥柱中流,王导、王敦兄弟更是难缠;
辽东慕容廆,其子慕容皝、慕容翰等辈,皆是少年英雄,骁勇善战,前番以寡敌众,大破崔毖十余万联军,足见其能!
王上欲一统寰宇,将来与这些强敌恶战在所难免!
若能收服段文鸯这等当世无双的猛将,无异于为王上添一柄开山利刃!
逐鹿问鼎之时,便多了一分胜算!此乃国之大幸!”
石勒听着李晓明条分缕析,将天下大势、各方强敌一一摆明,句句都说到了他心坎里。
他再次盯着李晓明看了半晌,眼神复杂,突然又爆发出一阵洪亮的大笑!
“哈哈哈!好!好!好一个陈祖发!好一个为我大赵计!”
石勒笑得开怀,用力拍着李晓明的肩膀,“孤的帐下,也唯有陈卿你,常与孤王心意相通,孤心甚慰!甚慰啊!”
他环视众人,声音洪亮地宣布:“孤心意已决!这段文鸯……不杀了!”
“王上!” 徐光一听,急得差点跳起来。
“王上三思啊!” 刘征也再次抢出,脸都急白了,
“段文鸯即便为求活命,假意应承归降,日后也必定反叛!
此人性如烈火,宁死不屈!王上切莫被镇南将军的巧言令色所……”
“够了!”
石勒猛地一挥手,打断了刘征的话,脸上已露不悦之色,
“刘常侍!孤念你是弘儿侍读,屡次三番宽容于你,你当孤耳聋眼瞎不成?
镇南将军陈祖发,自归附以来,处处为孤分忧,屡立奇功!岂容你在此挑拨离间?
倒是你,身为常侍,不思辅佐,屡献昏招,累得孤损兵折将!
你给孤退下!此事毋须再议!”
石勒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刘征被石勒当众斥责,尤其那句“屡献昏招,累得孤损兵折将”,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脸上。
他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得灰溜溜地躬身退到一旁,
低垂着头,眼角余光却怨毒地剜了李晓明好几眼。
李晓明将刘征的反应看在眼里,
心中不由得暗暗叹气:“唉,这刘征,当初也曾与我能同仇敌忾,一起对付徐光,
如今见我得了石勒几分看重,便露出这般小肚鸡肠、嫉贤妒能的嘴脸来……
真是人心难测……”
石勒不再理会刘征,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开口,
声音沉稳有力:“孤欲留段文鸯性命,非只图其一身勇武。
尔等可知,北方草原,段氏鲜卑的段未波一部,与我大赵素来交好,互通有无。
段文鸯此人,在鲜卑诸部中威望极高,乃是段氏一族的骄傲图腾。
若孤今日杀了他,消息传到草原,便是那段未波与咱们交好,恐怕他的族人部下,也要心生怨怼,与我大赵离心离德!
此其一害也!”
他顿了顿,抬头看了看天色,眼中精光更盛:“其二,算算时间,段匹磾所率骑兵将至!
孤留下段文鸯这活生生的诱饵在此,段匹磾救弟心切,方寸必乱!
正好令其分心,落入孤的算计!
待孤将那段匹磾一并擒获之时,是杀是留,再行处置,岂非两全其美?何须急在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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