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知府衙门里的哪个奴才多嘴，如今长春城的街头巷尾都在传这样的一个说法。
说今天下午，巡抚陈绍常再次就军饷和兵乱事宜对“民政司使”韩国钧进行了问询，开始时那姓韩的还在狡辩与这两件事毫无干系，可当陈大人将铁证摆出来后，他终于抵抗不住巨大的压力而认罪了。
就说那么大个人，哎呦，在堂前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口口声声说他“愧对陈大人的栽培”，千不该、万不该为了钱财而昧着良心做下缺德事，甚至还由此引发了兵变，害得“双河镇”百十户人家遭了横祸，自己实在是罪该万死啊。
就这消息一经传开，立马就成了长春百姓们茶余饭后热议的话题，大家纷纷猜测这件事接下来的走向。
小酒馆内，有那不明白的人说“这该直接拉出去砍头”，但随即就有人摇头晃脑指出“陈巡抚并无这个权力”，也有人琢磨着“韩大人肯定要被送到京城了”，但更多人却觉得“紫禁城里王爷们可没心思管这芝麻大的屁事”。
直到有个声音嘀咕了句“那他不会自尽吧”，众人在看了彼此一眼后都一缩脖，集体陷入了沉默。
....................
西二马路，韩府后院花厅内突然传来了“啪嚓”的一声脆响。
韩国钧将一个茶杯狠狠地摔到了地上，只见这韩大人气得是青筋暴起、眼珠子通红，直吓得一旁站着的三姨太眼泪都出来了。
可他却仍不解气，过去揪着这女人的头发往下一按，三姨太整个人就被推倒在地，也只能不断求饶道。
“老爷息怒啊，这些话并非是妾身胡乱嚼舌头，实在是大街上都传开了，不信你叫下人出去打听一下便知了啊。”
原来，这位姨太太下午去邻居家做客散心，结果就从人家嘴中听说了百姓们对自己男人的诸多议论，回来这一转述没想到还惹来了一顿揍，是越想越委屈，“小珍珠”就止不住地往下掉啊。
嗯......
冷静下来的韩国钧重重地喘了口气，坐到茶几旁的椅子上后示意三姨太先起来，然后开始仔细回想起白天见陈绍常时的经过，可不管怎么回忆都跟大街上传的话没一点吻合的啊。
在整个问询中，他对陈绍常的质问可以说对答如流。
被问到军饷的事，他就说是自己确实疏忽了，应该一到“土门岭”就先着手处理发饷的事，而不是任由二十三镇的军官们安排行程，结果这一耽误就引起了士兵们的误会。
被问到“双河镇”兵变的事，他仍是把一切责任都推到双阳知县文信身上，说是那人不听自己劝告执意派出衙役挑衅新军士兵，这才酿成了大祸，可这都跟自己无关啊。
即便陈绍常后来拿出了封二十三镇军官的联名举报信，韩国钧也没觉得这算是什么了不起的证据，仍是被他以“军官们是被蒙蔽了”的话搪塞过去了。
在半小时不到的谈话过程中，韩国钧大萝卜脸脸都没红过一次，何谈到痛哭流涕、悔罪认错啊？
想到这，他不由得又抬手丢出了一个茶杯。
“切，我有什么愧对他陈绍常的？当年跟着他走遍延吉厅，光是鞋就磨烂了六双，还落下了一身毛病，如今就想过几天好日子，这何错之有啊？”
姨太连忙端来一杯新茶。
“可不是嘛，这陈巡抚也忒小气了，我看就是他故意泄露出这消息来泼你脏水，龌龊小人。”
一句话到提醒了韩国钧，他不由得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下去，半晌后摇摇头。
“陈绍常绝不是这样的人， 但这事处处透着诡异啊，难道......”
忽然，那位巡防营杜统领的脸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今天在问话过程那家伙一直都坐在一旁，全程冷飕飕地没说过一个字，只是他在要离开时，那人才冲他冷冷一笑，并伸出右手食指指了下指天。
他这什么意思？
难道是他造的谣不成，可图什么呢？自己堂堂朝廷命官，总不会被街头巷尾的几句闲言碎语给恶心死吧。
想不出啥结果的韩国钧最后掐了掐眉心，朝三姨太不耐烦地吩咐到。
“今晚我就睡书房了，你自己回后院去吧。”
他这三姨太本就是个青楼婊子出身，一听这话反倒贱嗖嗖地贴了过来。
“老爷，一个人在书房多冷清啊，就跟妾身回屋去吧，我会好好服侍您的。”
韩国钧一皱眉，心里装满了罗乱事哪还有别的心思，用力推开了女人柔弱的身体。
“废什么话，去吧。”
三姨太被一推就站直了身子，在确定老爷是认真的以后，便一跺脚转身晃着屁股离开了。
夜深了，韩国钧仍坐在书桌前，双眼直勾勾盯着书桌上油盏里的火苗发呆。
忽然，一阵风将书房大门吹开，寒风“呼呼”灌了进来。
韩国钧紧了紧袍子，就打算起身去关门，可一抬头就定在了原地，有个黑衣人正走进屋子，并随手带上了门。
当那人抬起头，韩国钧眼睛顿时就瞪大了。
“杜玉......杜统领？”
他本能就预感到了危机，正常人哪有大半夜穿着一身黑衣过来的，可既然来了那肯定就来者不善啊，因此他的语气中也多了几分小心。
“哎呦，不知道是统领大人过来了，这大晚上的也没啥好招待的，我这就叫下人去张罗一桌酒菜，我陪您好好喝一顿，双河镇匆匆一别，到现在......”
韩国钧话痨一样地嘟囔着，却在看到杜玉霖冰冷的眼神时住了嘴，对方射过来的目光也太瘆人了，就好像自己已经是一具腐朽了的尸体一般，毫无价值并让人厌恶。
杜玉霖手里还拿着个皮包，在走到一张小桌旁放了上去并缓缓展开，里面插的是几十把工具，大刀、小刀、剪子、矬子、锥子要啥有啥啊。
“这物件啊，是我从二营一个叫大驴子的人那借来的，他原来是咱青马坎秧子房的行刑手，专门负责给不开眼的肉票们开开眼的，啧啧啧，那手段可老狠了。”
说着，他拿起一把锥子吹了吹，锥尖的寒光都晃眼睛。
“知道什么叫扒皮草楦么？他会先将你后背划个口子，然后灌入特制的药水，刺啦，整张皮就会烫下来，然后往里面填满草做成人偶挂起来，而你此时可都还没死呦。”
杜玉霖面无表情的讲着，韩国钧却早已吓得体如筛糠了，谁不知道这位杜大人是辽西大土匪出身，他可丝毫都没觉得对方这话是瞎扯淡出来逗他玩的。
“杜.....杜大人，杜大当家的，您......您有啥吩咐就直说，小的肯定照办，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啊。”
听了这话，杜玉霖忙活的手停顿了下来。
“哦，当真？”
“小人哪......哪敢骗您啊。”
满意地点点头，杜玉霖随手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丢到地上。
“按这个抄一份，一个字都不能差。”
韩国钧连忙过来捡起打开观瞧，这脸就绿了，原来上面写的正是以他的口气认罪伏法的内容，那真是字里行间都透着无尽的忏悔啊。
“这......”
他刚要抬头讨价还价，就见那杜玉霖又拿起了一把小刀磨了起来，刀刃上发出了刺耳“嚓嚓”声。
正是“人在土匪前，哪能不低头”啊。
韩国钧一咬牙，暗道只要忍过这一晚，非找机会参这杜玉霖一本不可，想罢他转回到桌案后刷刷点点就写了起来，不一会就抄了份内容一模一样的出来。
杜玉霖拿来看过后点点头，这才将桌子上的小包合了起来。
韩国钧还以为对方这是打算要走呢，脸上连忙堆起了谄媚的笑容。
“大人，可还有别的吩咐？”
“啊，差不多了。”
杜玉霖抿起嘴，脑袋微微歪向右边。
“把你送走，就算完事了。”
韩国钧顿时瞪大眼睛，他刚要大声呼叫，杜玉霖的大手就已经掐在了他的脖子上。
.................
第二天，长春城的百姓都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民政司使”韩国钧果然出于羞愧，于家中书房留下遗书后，悬梁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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