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低垂如铁，沉沉压向人间。风从树干上挤过，发出低沉的呜咽。
姜姚的心冷了下来。她第一次清醒意识到商贾地位是如此低下。区区一个仆役就能评头论足。她强忍下这份屈辱，冷着脸，倔强问道：“安远伯，何事，请说。”这是她的店铺，怎么能本末倒置呢。
安远伯盯着面色惨白的小娘子，语气凌厉问道。“小娘子，你冒充权贵家奴，惹是生非，招摇撞骗！此事是否属实。”
姜姚冷笑，摇头。
安远伯愣住了。当着他的面，小娘子胆大妄为，拒不承认。他如何能忍，莫非仗着某人的权势，拒不认罪？他胸中的怒火腾腾升起，拐杖撞击在地面，崩崩崩。“小娘子，你好大的胆子。”
姜姚不怒反笑，“敢问安远伯，小女子我假冒了谁的家奴呢？”
安远伯愣住了，所有流言蜚语皆是道听途说。朝中老友曾言语调侃他，“明修暗道，暗度陈仓。”明面上对外宣称锦鲤成衣铺好，其实暗箱操作早已购入了该成衣铺，自说自话，赚得盆满钵满。可事实上，他跟锦鲤成衣铺无半毛钱关系，他善意宣传，纯粹是感谢谢烨的救命之恩。他无缘无故背上这种商贾的名声，他甚为恼怒。
“小娘子还敢狡辩。”安远伯气急反笑，他目光凌厉，语气冷淡。哐，一声响动。安远伯缓缓站起，地板随之颤抖。
姜姚眸色沉沉，视线转向地板。这青石板质地坚硬，怎么会有裂纹呢？她该不该找这老头要赔偿呢!
“我为何会来，小娘子该心知肚明。你冒充了升儿的小厮，叫什么来着了。”安远伯微微转头，望向椅子后面的曹二娘子。
曹二娘子闺名曹念。她踮着脚尖，一脸兴奋回禀道。“仆妇皆说，有人自称安远伯府的仆役，为安远伯府收锦鲤成衣铺的账款，那人自称是升哥身边的小厮，柳条儿。”
姜姚捂额，心里暗道糟糕，她怎么一下子撞到枪口上了。她按下心中的不安，强装镇静。“娘子，你可有证据。”
曹念一声冷笑，转头望向身后的两个仆妇。
一胖一瘦的仆妇齐刷刷站到安远伯面前，皆指认姜姚为冒充之人。
姜姚面色讪讪的，那几日，她前前后后去了上百人家，这两仆妇是谁家的，她真不清楚。为避免让人讹诈，她强词夺理道：“安远伯，你切勿听信两仆妇的一面之词。”她眼神哆嗦，心里甚为不安。
两仆妇相互瞅了对方一眼，身材肥硕的妇人回禀道：“安远伯，我俩没说谎话，小娘子那日披着一件水田纹的披风。”
水田纹，百衲衣。姜姚的心咯噔响了一下，那日，她与胡玉上门讨债，确实披着那件百衲衣的披风。
身材瘦削的仆妇继续补充道：“小娘子自称是高宁县主的家奴，与她一道的少年自称是安远伯府的柳条儿。”
姜姚恍然大悟。唯一的一次，她与胡玉没对好口供。管事的问他俩是谁，他俩各说各的，一时间，差点穿帮。幸而，胡玉机敏，不慌不忙解释道，长公主与安远伯是故交。两府合开一家铺子不足为奇。
曹念绕过孙玉龙，站在姜姚面前。正气凛然说道。“小娘子，事到如今，证人在此，你还不认吗？”
孙玉龙心里泛着嘀咕。曹念为何管这事？莫非与柳升好事将近。他内心顿感一片凄凉。
“小娘子，你好大的胆子。”曹念振振有词嘲讽道。“敢冒充安远伯府的家奴，你就不怕安远伯日后清算吗？”
“曹娘子，这其中会不会有误会？”谢烨着急分辩道，他目光炯炯盯着姜姚，希望她能解释一二。
清算，清算什么？欠钱是板上钉钉的事。钱既然追回来，她才不怕什么清算呢？姜姚轻摇着头，拍着胸脯道：“小娘子，你口口声声说清算，清算什么呢？冒充权贵家奴吗？我没冒充，我本来就是高宁县主的家奴。此事，谢六郎与孙国舅可以给我作证。”
众人的目光皆投向两少年身上。
谢烨一脸为难，他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好。孙玉龙则一脸茫然。小娘子身份，他确实不知，也不关心。
“小娘子。”曹念眉头紧蹙，谢六郎的话，她记下了。自己人吗！当然帮自己人。她冷笑，高宁县主好深的心思，行为更是龌龊不堪，用身边的小娘子去笼络国子监的学子。“你是高明县主的人。”她语气凌厉，再次问道。
姜姚只要承认是十二娘的家奴就不会被扣上冒充权其他贵家奴的罪责。姜姚半眯着眼，微笑点头。
安远伯微微抬起下巴，示意两仆妇去看看铺中之人。“冒充柳，柳条儿是谁？”他视线一遍遍扫过在场之人。
“安远伯，莫要听信一面之词，人都在此处了。小女胆子再大也不敢硬拉着谁去冒充你府中的小厮呀。”姜姚嗤笑，眼神熠熠生辉。她微微转身，语气和缓。“两位老姐姐恐怕记错了。我去过府上追债没错。古话有云：欠人钱财不还如同杀人父母。我们这种小本买卖，经不起折腾，实在没办法才去追债的。”她声音哽咽，低头垂眉，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安远伯一怔，今日不是来追责的。他语气凌厉问道。“小娘子真是高宁县主的家奴？”他的心思百转千回，有些话，柳升听不进去，其他人或许能听进。
曹念眉头一皱，语气急切，冲着姜姚吼道：“高宁县主不过尔尔，空有名头，嫁妆稀薄。可悲可叹，穷到只能投这种小买卖，真是丢人现眼。”
姜姚愣住了，小娘子怎么敢如此？胆大包天，大庭广众之下，肆无忌惮攻讦起皇亲国戚。
“曹娘子！”安远伯一怔，他未料到曹二娘子如此肆无忌惮。这话如若有一丝半点传出去，长公主又得找他麻烦了。他不畏惧任何一方的势力。可柳升那个“煞神”真是让他操碎了心。
“柳伯伯！”曹念义愤填膺转了头。
“众人皆退下！”安远伯轻摇着头，屏蔽仆役。一时间，厅堂空荡荡的。
姜姚周身骤然一冷，窗缝隙投入的微光已不能温暖她的四肢。
“安远伯，小的告退。”孙玉龙面色讪讪，曹念的另一面(生气发怒）他第一次见，他心中不免打起了退堂鼓，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质疑，他对曹念并不了解。
“孙国舅，你也听听。”安远伯似笑非笑说道。他神色晦暗不明，看不出一丝喜怒。
孙玉龙心里咯噔响了一下，堂堂安远伯叫他为国舅，他内心惶恐不已，孙贵妃复位，外甥登上太子之位是迟早之事。可在这一切尚未确定之际，安远伯这样称呼他，他心里瞬间不安。
曹念的目光探了过来，孙玉龙更是紧张万分，他站直身体，不敢动弹半分。
谢烨一脸坦然，曹念攻讦县主，安远伯置之不理，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针对的不是锦鲤成衣铺。他声音和煦，恭敬问道。“安远伯，你有何事，尽管吩咐。”
安远伯语气温和，盯着谢烨，沉吟片刻才道。“六郎，男女之事，切勿过于沉迷。”
谢烨懵了？男女之事？他有吗？自请搬去薛府简直是自找苦吃，小娇娘在前，他只能看不能吃。如若不是为了护住宝儿姐，他何苦受这种折磨。今年加冠后，他就成年了。到时候，小娘子绝不可能逃出他的手掌心。他的心思百转千回，低头苦笑道：“安远伯教训得是。”
“孙国舅，你在此做个见证。”安远伯心中一阵恶寒，据说高宁县主不满陛下赐婚，水性杨花，四处勾搭国子监学子。他语气严肃。“你们皆是县主故交好友，家奴，烦请告知高宁县主，县主皇室血脉，伯府高攀不起。县主有命定的姻缘，伯府不敢耽误县主的好姻缘。”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安远伯为何要强留下他们这些人说十二娘的事。
孙玉龙神情激动，仿佛吃了大瓜一般兴奋。他咧着嘴，饶富兴趣问道：“安远伯，莫非柳将军与县主有一段情？”
“住口！”曹念冷冷呵斥道。众人皆吓了一跳。
孙玉龙急忙辩驳道：“曹二娘子，柳将军可不是良配，你这样，不值得。”
安远伯脸上的沟壑叠起，他胸膛起起伏伏，手中的拐杖在空中乱晃。“孙国舅，你敢当着老夫的面说我儿。你，你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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