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健室的墙上新添了一幅蜡笔画，画纸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小手用力撕下来的。画中一个火柴人站在绿色草地上，双腿粗壮得像树干，头顶歪歪扭扭地写着\"超级爸爸\"三个字。最引人注目的是火柴人胸口那个鲜红的\"S\"标志——念荨显然把超人和爸爸的形象完美融合了。
\"今天的目标是五十秒。\"温玉调整着平行杠的高度，目光扫过商司瀚轮椅旁悬挂的导尿袋，\"如果腰背部肌肉控制得好，可以尝试延长到五十五。\"
商司瀚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那幅画上。两周前因膀胱功能退行性反复而重新插入的导尿管像一条透明的蛇，从病号裤下延伸出来，连接着挂在轮椅侧的集尿袋。这个退步对他的打击比想象中更大——尤其是在脚趾刚刚恢复微动后。
文暖暖把轮椅推到平行杠前，俯身为商司瀚检查导尿管固定情况。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这几天频繁的导尿护理留下的气息。那个会动的脚趾现在被小心地包裹在特制袜套里，防止导尿管摩擦造成不适。
\"准备好了吗？\"文暖暖轻声问，手指不经意地掠过他的左大脚趾，那里在袜套下微微动了动。
商司瀚深吸一口气，将手臂搭在平行杠上。他的左手已经比三个月前有力多了，能稳稳地抓住金属杠，但右手仍然虚弱，只能提供辅助支撑。文暖暖注意到他先确认了导尿袋固定在轮椅合适位置，才准备开始站立训练。
\"三、二、一，开始。\"
温玉按下计时器。商司瀚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额头上的青筋凸起。导尿管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的光。他慢慢将自己从轮椅上撑起，病号服后背立刻被汗水浸湿一片。文暖暖能看到导尿袋里的液体随着他姿势改变而晃动，但她刻意移开视线，转而注视他紧盯着墙上画作的眼睛。
十秒。二十秒。
商司瀚的呼吸变得粗重，导尿管因为腹部肌肉的紧绷而轻微扭曲。监护仪上的心率曲线开始攀升，但他仍然坚持着，目光死死锁定在画上。文暖暖注意到他的左脚大脚趾在特制袜套下微微动着，仿佛在无声地打着节拍。
三十秒。四十秒。
这已经平了他上周带着导尿管创下的记录。文暖暖的手心沁出汗水，她能看到导尿管连接处的透明胶布因为汗水而开始松动。但令人惊讶的是，商司瀚不仅没有倒下，反而试图站得更直一些——那幅画似乎给了他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五十秒！\"温玉宣布，声音里带着惊喜，\"新纪录！\"
但商司瀚没有停下。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导尿袋因为身体晃动而轻轻摇摆。五十五秒。六十秒。文暖暖既骄傲又担忧地看着他，知道他正在挑战带着这恼人装置的极限。
六十五秒时，变故发生了。
商司瀚的脸突然扭曲了一下。文暖暖立刻察觉到不对——导尿管连接处渗出了一丝淡红色。更多的血尿混着正常尿液流入导尿袋，将原本淡黄色的液体染成琥珀色。
\"够了！\"文暖暖上前一步，扶住他颤抖的腰。
但商司瀚摇摇头，固执地继续站立。他的眼神近乎偏执地盯着那幅画，仿佛\"超级爸爸\"不能因为这点不适就认输。导尿袋里的血色越来越明显，在阳光下像一块浑浊的琥珀。
文暖暖当机立断，转身按下墙上的音响开关。轻柔的钢琴曲立刻充满了整个房间，完美掩盖了监护仪突然加快的提示音。与此同时，念荨——一直在角落里玩积木的小女孩——突然跳起来，举着新画的蜡笔画大声宣布：
\"爸爸打破纪录啦！这是明天的超级爸爸！\"
她的声音如此响亮而笃定，连温玉都愣了一下。商司瀚的身体僵住了，文暖暖看到他的目光从渗血的导尿管移到女儿高举的画上——那上面画着一个火柴人，胸口不仅有\"S\"标志，腰间还多了一条金光闪闪的\"腰带\"。
\"导尿管是超级英雄的能量腰带！\"念荨认真地解释，小手指着画，\"像蝙蝠侠的装备！\"
复健室里突然安静得可怕。然后，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商司瀚笑了。不是嘴角抽动的那种勉强表情，而是一个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他的笑声低沉嘶哑，导尿管因为胸腔震动而轻轻摇晃，但确实是在笑。
文暖暖的眼眶瞬间湿润。她迅速检查导尿管连接处，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出血了。温玉明智地递来消毒棉片，同时轻声说：\"六十八秒。远超预期。\"
商司瀚终于允许自己坐回轮椅。导尿袋里的血色渐渐变淡，但奇怪的是，文暖暖在他眼中看不到往日的羞耻与愤怒，只有一种平静的接受。念荨已经爬到他没插管的左腿上，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个\"能量腰带\"：
\"爸爸痛不痛？我帮你吹吹。\"
商司瀚用左手环住女儿，右手——那只仍然无力的手——尝试抬起，轻轻碰了碰她手中的新画。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导尿管又渗出一点血丝，但他似乎不再在意。文暖暖注意到他的目光在新旧两幅画之间游移，最后停在\"能量腰带\"上。
\"明天，\"商司瀚说，声音比往常清晰，\"七十秒。\"
文暖暖微笑着将染血的消毒棉丢入医疗垃圾桶。她知道这个承诺有多重——不仅是对站立时间的挑战，更是对这副\"英雄装备\"的坦然接受。在康复这条崎岖的路上，有时候进步不是摆脱辅助装置，而是带着它们依然能挺直腰板。
念荨已经开始画后天的\"超级爸爸升级版\"了，金色蜡笔在纸上飞舞。文暖暖走到窗前，轻轻拉开窗帘。阳光倾泻而入，照在那根透明的导尿管上，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也照在轮椅上的父女身上。在某个瞬间，商司瀚的影子投在墙上，与\"能量腰带爸爸\"的画完美重合——那根医疗管道在阳光下，确实像极了超级英雄的装备。
监护仪上的心率已经恢复正常。温玉悄悄在记录本上写下：\"今日突破：带导尿管站立68秒。心理评估：自卑指数降至3\/10。备注：患者开始将医疗辅助设备视为康复的一部分。\"
文暖暖知道，在蓝色笔记本上，今晚她会写下更私密的记录：\"今天，他笑着接受了那根管子。不是因为不痛了，而是因为念荨让它变成了战甲的一部分。有时候，拯救世界的不是超能力，而是一个五岁孩子的蜡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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