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枝寒。”
“我不走,我不走,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宫门前响起清脆的点名声。
起初,没人将之当回事,都在冷笑着看唐辰笑话。
甚至一些外围的监生都做好以身对抗禁卫军东城所的准备,便如躺在那里的陆文海一样,为大义而死。
可是,当少年朗声点完名后,出来的既不是禁卫军东城所,也不是阉人的清浊司,反而是自家的家奴仆人。
刚开始,还能摆摆少爷的铺子,训斥两句,但随着被点到的名字越来越多,出来的家仆也越来越多的时候,场面便乱了。
有苦口婆心劝少爷回家的,有厉声呵斥仆人滚远的,还有一些唐辰故意安插在人群中说风凉话的。
一时间,场面乱糟糟的堪比城门外的菜市场。
尤其有聪明人看到,被点到名字的多是当朝官宦人家和勋贵子弟。
心思敏感的学子,立时有所动摇。
不患寡而患不均。
大家同窗,一起来为伸张正义,凭什么事到临头,你能走,而我不能走?
难道就凭你多个在朝为官的爹?
唐辰的名字尚未点完,场面便乱了,哪里还有刚开始的同仇敌忾,视死如归的气势。
吵吵嚷嚷,纷纷扰扰。
“你们走开,我不走,我们这是匡扶正义。”
“苏兄,信我,我没让家里来弄这个,这不是我让他们弄得。”
“这是挑拨离间,是小人的阴谋。”
“大家一起来的,凭什么他们能走?”
列队在周围的石勇,看着乱糟糟的场面,有心想要出面维持秩序,可他才迈出一步,便被他前面的小旗官给挡住。
“头传下命令,谁也不准动,尤其是你。”
石勇知道他口中的头,便是自己亲叔叔,不准动,便是不准他们禁卫军掺和,看着场中那个少年表演就行。
可是什么叫尤其是你?
他怎么了?
他什么都没干,好不啊?
那个监生的死,跟自己一点关系没有,是监生里面的人做的,他们夺了自己的刀,这叫借刀杀人。
“别让我找到是谁这么大胆,敢嫁祸少爷我,且等着,我非让你好看不可。”
他暗暗发誓。
眼神不自觉聚焦在场中那个少年身上。
正当石勇琢磨唐辰又要玩什么花样时,忽地一阵嚎哭声,顺着风声涌入宫门前。
值守戍卫的禁卫军如临大敌。
石勇诧异地循声看去,但见一群穿着破破烂烂的老弱妇孺,携家带口的来到了宫门前。
不说禁卫军众将官,便是叶厕与郝刚锋皆是豁然变色。
“谁放流民进内城的?”
流民灾民年年有,但因城墙城门的缘故,没有户籍的流民多在城门外,连外城都进不来。
有户籍的灾民,靠着本地户籍的优势,来城里避难多会汇聚在外城。
内城住的多是达官显贵,别说流民灾民,便是乞丐那都是有名有号的。
根本不可能汇聚成群,更不会像现在这般涌到宫门前。
除非戍守城防的五城兵马司上万兵马都是瞎子。
然而,现在事实便是,流民确确实实出现在宫门前。
看到这一幕,便是傻子也猜到,这里面有人故意放水。
而且此人手眼通天,胆大包天。
叶厕凝眸瞪向唐辰,但唐辰根本不搭理他,转头找到一个小太监吩咐两句。
不多时,三五个嗓门大的太监便站到了唐辰身边。
“老少爷们,本官乃是皇上钦定的赈灾使。”
待人到齐,唐辰便站在一高处,朝着涌来的流民喊道。
他的嗓门不高,但身边的传声太监嗓门高。
喊出的第一声过去,不光哭声猛地停住,便是监生吵嚷之声都停住。
尤其是监生们,见到涌来的流民,惊呼一声,纷纷后退避让,仿佛避讳什么蛇虫猛兽一般。
那些被训斥的仆人们,趁机冲入监生群中,找到自家少爷,簇拥着自家少爷,迅速远离。
刚刚还坚决不回去的监生少爷们,在仆人的护送下退到自家的轿子前。
“皇上明察秋毫,知道你们受了灾,土地被水淹了。”
唐辰不管这些,看见了也当做没看见,继续喊道。
这声喊出,那些流民便整齐地跪在地上呜呜哭泣。
人群中有人喊着,“皇上圣明。”
流民跟着也喊,只是声音杂乱,根本听不清喊的是什么。
“皇上想救你们,奈何皇上刚刚登基,手里也没钱。”
唐辰继续喊,他喊一句,那些太监们重复一句。
似乎怕流民们听不清,人群里还有人再重复一句。
叶厕不知道唐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心想要命令禁卫军立刻驱赶这些流民,又担心酿成大乱。
正踌躇间,听到他突然说皇上手里没钱,心不由咯噔一下,惊呼一声,“坏了。”
果然,在听到说皇上手里也没钱时,流民们躁动起来。
人饿了,那是连树皮,草根,观音土都吃的,更何况他们已经饿了不知多少时日。
如今进了这内城,见到整洁亮丽,雕梁画栋的豪门大院,富丽堂皇的宫门瓦当后,你突然说没钱,没饭。
流民们没当场暴乱,那都是因为场中多是老弱妇孺,青壮稀少。
不过哭,那是想止都止不住。
“呜呜……大人们,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已经十多天没吃的了。”
“娘啊……我饿……”
“老爷们,行行好,家里遭灾,大河决堤,淹了俺们的地,又淹了俺们的房,家里没米没粮……”
“皇上,皇上请你救救你的子民吧。”
哭嚎震天。
震动宫闱。
御书房中,沉浸思量着唐辰那个饮鸩止渴计策中的洪福帝,被突如其来的哭声拉出思绪。
“魏大伴,大伴,怎么回事?哪来的哭声?”
魏忠贤慌忙回道:
“回皇爷,有流民聚集在宫门前哭。”
“流民?流民怎么会进内城来?”
洪福帝惊诧中随口一问,只是话刚出口,脑海中猛地蹦出一个荒谬但切实的答案,语气陡然变得严厉:
“是唐辰?他弄流民进了内城,还放到了宫门前?”
魏忠贤不知洪福帝怎么会想到这是唐辰弄的,但看着确实像小唐大人的行事风格。
胆大妄为,喜走偏锋。
不过作为盟友的他,没提人名,只是实话实说道:
“监生聚集时,曾发传单邀请一些来京的学子助阵,那些学子涌入内城时,城门守将不能制止,便有些流民跟着混了进来。”
洪福帝盯着魏忠贤,质问道:
“不是唐辰唆使的?”
魏忠贤扑通一声跪地道:
“奴才不知唐大人有没有唆使,清浊司汇报上来的便是这些。请,请皇爷恩准,奴才,奴才现在便去查清楚。”
洪福帝冷哼一声,摆手道:
“不用在朕面前装可怜,你什么心思朕知道,且再看看,咱们主奴的时间还长。”
“皇爷圣明。”
魏忠贤冷汗涔涔,在这一刻,他忽然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帝王威严。
宫门外,见火候差不多,唐辰大手一挥,打出手势,自有藏在人群中的暗探,暗中控制减小了哭声:
“虽说皇上没钱,但你们眼前的这些学子大人都是慷慨悲歌,国之栋梁。
他们学富五车,家资丰厚。
人人都有一颗为公,为民,为天下的蓬勃雄心壮志。
而且他们十分愿意为皇上分忧,为天下百姓分忧。”
说到这儿,顿了一下,等着太监们传声。
听到他这么说,流民中有脑筋转的快的,迅速抬起头来,看向长袍方巾监生们的眼神,立刻便如见到红烧兔子一般,热切火辣。
“下面,请诸位乡亲们,给你们的救命恩人磕头了,只要你们能求得这些监生老爷们能赏你仨瓜俩枣,你们便能活下来。”
“来,3,2,1,磕头咯!!!”
唐辰忽地一嗓子。
场面瞬间大乱。
流民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向着最近的监生学子冲了过去。
有奴仆的,还能仗着人多,踹打推开。
没有奴仆的,只能惊叫着四处躲避。
有的甚至不避刀剑,跑到禁卫军身后。
只是不知禁卫军现在指挥是谁,一声喝令下,禁卫军齐齐后退一步。
并迅速组成人墙,将监生和流民圈进到了一起。
“少爷,行行好,赏个钱吧。”
“呀,你不要过来啊。”
“大老爷,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吧。”
“你们走开,走开。”
这样的对话,不时在宫门前四下响起。
唐辰望着乱糟糟如鸡场的大广场,脸上止不住地乐。
叶厕大怒:
“唐辰,你大胆,你知不知你这是在玩火?”
被一声怒吼,搅了兴致的唐辰,转头叹气,吧唧了一下嘴,有气无力道:
“圣人言:知行合一。
叶阁老,是他们说的要匡扶天下,要为国为民的,现在民就在他们面前,只要他们伸伸手便能救。
我这是在帮他们,怎么成了我玩火了?”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
“哦,对了,我娘说,玩火好尿炕的。
我不会玩火,我劝大人也少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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