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姑娘长了一副好容貌，杏眼粉腮，柔美中又多了几分英气。再看她身上衣衫华贵脸上妆容艳丽，不像是受了委屈的婢女，倒像是世家小姐。
今日师乐安见了不少将领夫人，却没在席上见过这张脸。联想到高门大院中那些防不胜防的隐私手段，她脑海中已经脑补出了一部宅斗大片。
看姑娘哭得可怜，师乐安顺势在姑娘身边坐下，将帕子轻轻塞到了对方手里：“人活于世伤心之事难免，哭一场将自己心里的委屈说一说，心情能好很多。”
说话间，小圆已经飞快取了物件跑了回来。小姑娘怀里抱了一团帕子，其中还混了一卷熏蒸好的纱布：“姑娘我来了！您看，我带了好多帕子来，熏蚊虫的香料也取来了。”
师乐安接过小圆手中的物件，再一次吩咐道：“圆圆，你先把竹简送回房间去。”
说着她又转头看向泪盈盈的还在不断落泪的少女，软声问道：“你吃过晚饭了吗？”
那姑娘挂着泪，下意识摇了摇头。师乐安轻叹一声：“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再难受也要先吃饱了再说。圆圆，你问问仆从，取一份饭食来。对了，席上的米糕甜甜的，吃了心情好，记得要几个来。”
小圆应了一声，弯腰去抱堆放在旁边的竹简，起身时最上面的一个竹简落在了地上。
师乐安弯腰捡起了竹简，轻轻吹去黏在上面的灰尘，又将竹简细细卷起放在了小圆怀里：“你悠着些，这可是宝贝，弄坏了咱俩得一起挨训。”
小圆嘿嘿一笑：“知道了姑娘。”
小圆风风火火地来了又走，师乐安捏着熏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家伙……”
自己交代她拿熏香她就只拿了熏香，思考不考虑自己手中有没有引火之物，能不能点着熏香。还好头顶就有红灯笼，能借一下烛火。
熏香散发出浓烈的气息，凉亭中的蚊虫一哄而散。师乐安这才舒了一口气：“幽州的蚊虫可能偏爱我，对我尤其亲近。”
她这破体质绝了，又脆又菜还招蚊子。就这会儿功夫，她身上已经多了好几个蚊子包。
姑娘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现在正眼神复杂地看着师乐安。当她看到师乐安撩起衣袖大大方方挠蚊子包时，她挂着泪笑了一声，而后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带盖的小竹管递给了师乐安：“用这个。”
竹管中存着清凉的药膏，用指腹沾上一些揉在蚊子包上，痒意就被清凉的膏药驱散了。闻一闻，药膏中有浓郁的薄荷味，师乐安将竹管上面的木塞塞紧递给了姑娘：“多谢。”
姑娘摆摆手，偏过头擦去了脸上残留的泪珠。她深吸两口气站起了身，对着师乐安郑重行了个大礼：“草民卫琼，见过端王妃，王妃娘娘万岁。”
师乐安乐了：“你知道我的身份？别这么客气，眼下只有你我，你就当我是路过的一个好心的陌生人，可以尽情将心中的委屈倾诉出来。来来，这边坐。”
看着师乐安眉眼弯弯拍着身边空位的动作，卫椋不再推辞，而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了过去。
其实师乐安走入凉亭时，卫琼其实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端王一行中的女眷并不多，像眼前之人这样年轻貌美的，除了王妃她想不到别人了。
“受什么委屈啦？同我说说？”师乐安笑吟吟地说道，“你相信我，有些事说出来之后哪怕暂时得不到解决办法，心里也会舒服很多。”
卫琼抬眼看了看师乐安，又飞快垂下眼帘，面颊上微微泛红：“草民……”
师乐安叹了一声：“不是说了么，今夜没有草民和王妃。你若是愿意倾诉，就将我当成好心的陌生人，若是不信任我，一会儿我的侍女取了吃的来，我看你吃完了东西就离开。”
卫琼咧嘴笑了笑，笑着笑着眼泪又掉了下来：“您是个温暖又体贴的好人。”
“只是如果您若是知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可能会后悔善待我。”卫琼狠狠闭上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的祖父是幽州州牧，今日王爷王妃下榻卫家庄园，祖父命我去前厅宴会上舞剑为王爷献酒。”
“您知道在这种场合献酒意味着什么……”
师乐安神色一暗，缓缓点头：“我知晓。”
北上途中她陪着谢昭参加过一些宴席，官员们为了给谢昭留下好印象各种方法都想尽了。送钱送物送美人，都是常见的手段。银钱和礼物，谢昭能收的尽量收下了，唯独美人他从没点过头。
无论那些美人面容有多美丽，身段有多妖娆，看谢昭的眼神有多缠绵爱慕，谢昭只当看不见他们。
其实师乐安能理解谢昭的做法，他在鬼门关滚了一圈，肩上压着沉沉的担子，实在分不出多余的精力来应对那些莺莺燕燕。
想到这里，师乐安缓声问道：“你在此哭泣，是因为王爷拒了你，让你当众下不来台吗？”
官员献上的那些美人也就罢了，卫琼的身份和家世很高，若是谢昭将她纳了，卫巍和他身后的世家也会安下心来追随谢昭。何况卫琼生得美，一看就是个好姑娘。
谢昭后院内迟早会有人，卫琼就是个不错的人选。师乐安沉吟片刻后说道：“如果是这事，或许……”
或许她可以从中斡旋，让谢昭接受了卫琼？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见卫琼落着泪摇头道：“王爷同王妃一样是个很好的人，他接了我献上的美酒，却婉拒了我这个人。他说，我与王妃年纪相仿，王妃随他千里迢迢来到幽州，思念故土心中郁结，或许我能成为您的闺中密友，为您排遣烦恼。”
“王爷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他还说我的容貌像极了尊贵的公主殿下。他没让我下不来台，他甚至……非常婉转地替我在祖父面前周旋。”
“我哭，并非是因为没能完成祖父的交代，也并非是觉得自己被落了面子心中不忿。我哭，是因为我恨。”
卫琼泪珠滚滚，呜咽着：“为何我要是女儿身？”
“我同我的兄弟们一同接受了夫子的教导，我的课业最优秀，骑术最好，不如我的人因为他们是男儿身，被家族举荐入了营房做了将领。而我因为是女儿身，就要像小猫小狗一样被送到别人的后院中去。”
“我手中之剑也能杀敌，可现在只能作为饭前茶后的消遣，舞给那群人看。”
“家中长辈对我说，女子生来就是要嫁人要生儿育女的。我原本也接受了，我听了祖父的安排，换上华美的衣衫，将自己最柔软温顺的一面展示给高高在上的贵人们。”
“如果王爷不那么贤明就好了，如果他像普通男人那样贪财好色，至少我会告诉自己：卫琼，你就是这个命，收了你的小性子，安心守着方寸之地做一个知足的后宅妇人吧？”
“但是做不到啊，王妃，做不到啊。你知道吗，我一见王爷的面容，听到他说的话，看到他做的事，我就知晓他会是一个好主公，追随他的人会得到善待……”
“我也想追随他，我明明有着不输男儿的才学，却只能困于方寸之间。王爷拒了我并没有改变了我的命运，我还是会像小猫小狗一样被家中长辈安排着，去取悦下一个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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