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裴桑枝终于得知了荣妄所谓“擒获三禾书铺掌柜”的办法。
三禾书铺所在的深巷,本就偏僻,拢共不过七八户人家。
荣妄手下有精于易容伪装的能人异士,在对方眼线环伺之下,不动声色地将巷中每一户的底细都摸了个透彻。
随后,他们堂而皇之地演了一出“李代桃僵”。
那些身家清白的寻常百姓,一听只需跟着“财神爷”暂离几日,便能在更好的地段换得更敞亮的宅院,无不欣然从命,在荣妄手下的安排下,改头换面,陆陆续续的悄然离去。
待一切就绪,荣妄大手一挥,下令烧了半条街。
那火并非星星点点,而是一开始便呈现出火光冲天,火势迅速蔓延至三禾书铺。赤红火舌窜上木梁,噼啪作响,滚滚黑烟遮蔽了天际。
三禾书铺的掌柜早在起火之初,便被荣妄的人趁乱秘密带走。
潜伏在各处的眼线,被突如其来的大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得不慌乱地他们呼喝奔走,提桶泼水救火,折腾了整整一夜,直至东方既白,火势才渐渐熄灭,只留下满目焦土。
精疲力尽的眼线们,强打着精神在书铺的废墟里翻查搜寻,“如愿以偿”地找到了三具早已烧得面目全非、焦黑如炭的尸骸。
一具掌柜的。
两具伙计的。
眼线们面面相觑,脸上尽是惶然与无措。
“这可如何向上头交差啊……”有人喃喃低语,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他们的任务明确,一是盯紧这条街上往来的可疑之人。
其二,便是确保三禾书铺掌柜的周全。
可如今,书铺已化作一片焦土,掌柜的更是死得透透的,连尸身都烧得面目全非。
任务是彻彻底底地办砸了。
不对……
交什么差?
给谁交差?
自己明面上的唯一联络人,就是三禾书铺的掌柜。至于背后真正的主使者,向来是单线联系,他们根本不知晓那位贵人的真实身份。
如今掌柜一死,这条线便彻底断了。
他们连向谁交差,都成了问题。
“现在……怎么办?”终于有人嘶哑着问出了所有人心底的恐慌。
“在这儿等……等上头的主子联系我们?”
“还是说……”
“……赶紧跑?”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寒意。
“这场火烧得实在太凶……等天一大亮,必定会传遍整座上京城。”另一个眼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扫过同伴们惊魂未定的脸,“事情闹得这般大,虽说……虽说三禾书铺的掌柜和伙计都死了,可这、这怎能全怪到咱们头上?”
他见无人应声,便又絮絮地往下说,仿佛声音越大,理由就越站得住脚:“谁又能想得到,这三更半夜的,会突然起这样一场大火?再说了,春日里天干物燥,一阵邪风刮过来,火头一窜上房顶,那就再也压不住了……要怪,也只能怪那掌柜自己运气不济,睡得那般死沉,连逃生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救火救得那般拼命,大家都看见了……只是总有人力不逮的时候,这……总不算我们严重失职吧?”
“再说了,跑?咱们又能跑到哪里去?天涯海角,难道还能逃出贵人们的手心?不如……不如就守在这里,或许主子明察秋毫,还会给我们将功折罪的机会。”
另一名眼线闻言,没好气地嗤笑一声:“将功折罪?你做什么梦!”
“你难道忘了,为何街坊四邻都逃了出来,偏偏掌柜和伙计没能逃出?”
“前些日子不是你见掌柜屡遭上头主子来信斥责,心中苦闷,又见近来书铺清闲,特意寻了两坛陈年美酒送去,说是给他解忧吗?”
“如今他们醉死梦中,葬身火海……这‘功’,你我可还折得起?”
那先前自欺欺人的眼线猛地一愣,脸上血色褪去,张口便急声否认:“你……你休要胡扯!”
“那……那是我恰巧遇上了两坛上好的女儿红,想着掌柜是主子跟前的红人,素来得主子看重!我……我讨好他,不也是为我们兄弟几个的前程铺路吗?这……这怎能全怪到我头上!”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这时,又一个冰冷的声音插了进来,如同凉意未歇的晨风,吹得人心头发凉:“主子会在意你是有心还是无意?”
“事实摆在眼前……掌柜的,已经被活活烧死了。”
“可……可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我们的来历、籍贯、家中亲眷老小,甚至连在花楼里相好的姑娘叫什么……上头都一清二楚。”
“我们一旦跑了,家中的亲族……还有谁能活得成?”
这句话像是一块巨石,狠狠砸在每个人心头。
刹那间,所有眼线面如死灰。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眼线的脸上都满是绝望。
“我的意思是,与其在此坐等主子前来问责,不如我们抓紧时间,亡羊补牢!”他环视众人,声音压低却异常急促,“我们得主动设法,将消息递出去。”
“你们仔细想想,万一主子此刻不在京中,等他得知书铺被毁的消息,怕是黄花菜都凉了!若再因此耽误了主子的大事……到那时,我们不死也得死,恐怕还要连累一家老小!”
“至于给掌柜送酒那件事……”
“反正掌柜和伙计都已死透了,死无对证,酒坛子也埋在废墟下,寻不着了。此事不如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向主子禀报时,我们绝口不提送酒一事。只说……是书铺里囤积的书卷太多,皆是易燃之物,火起之后根本无法扑救,这才……这才没能救出掌柜。”
这个主意,对于一群被生死危机骇得六神无主的眼线们而言,犹如在狂风巨浪的茫茫大海上,骤然望见了一根定海神针。
他们早就丧失了冷静判断的能力,无法理性思考这个提议背后究竟有几分可行。
在极致的恐惧与绝望之下,每个人心底都迫切地需要一条看得见的生路。
哪怕只是自欺欺人,哪怕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尤其是那个曾给掌柜送酒的眼线,更是恨不得双手双脚地赞同。
拉上一群人共同遮掩,总好过他独自一人承担这要命的干系。
“我同意。”
“好死不如赖活着。”
“但总要有所动作,让主子看到我们竭力补救的用心。”
“为保万无一失,我这就去处理了那个卖酒的老翁。如此一来,便再无人能走漏半点风声。”
“都怪那卖酒的老翁!”他忽然提高了声调,仿佛找到了所有祸事的根源,“卖什么不好,偏要卖那上好的女儿红!还天花乱坠地夸耀,价钱又低得像白捡……说什么急等用钱,这才贱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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