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第七号实验室中央，那个金色的莫比乌斯环发出一声尖锐的低鸣，旋转速度骤然加快。
顾沉闷哼一声，左手猛地攥成拳，掌心那块清晰的金色印记，像被扔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钻心的灼痛感沿着手臂的筋络向上蔓延。
“怎么了？”苏晚一把扶住他。
顾沉没有回答，他抬起头，目光穿透巨大的落地窗，望向外面那片由万家灯火构成的星海。
在他的感知里，一张由绝对逻辑和冰冷规则构成的无形巨网，正从城市的上空缓缓降下。
它不带杀意，却比任何武器都让人窒息。
“他们来了。”顾沉的声音沙哑。
“猎鹰！”李默冲着工作台吼了一声。
巨大的环形屏幕上，那片由金色光点汇成的信任网络星河，突然起了变化。
“老大，你看！”猎鹰指着屏幕，声音变调，“节点没有熄灭！但是……它们的光在变！”
屏幕上，成千上万个金色的光点，光芒正在由温暖变得冰冷，亮度没变，色温却在诡异地下降。
它们还在连接，还在闪烁，却像一颗颗被抽走了灵魂的玻璃珠子。
苏晚凑到屏幕前，手指抚过那些冰冷的光点。“它们还在‘信任’，但信任的对象，不再是彼此的善意。”
“那是什么？”李默问。
“是规则。”顾沉攥紧的左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就在这时，猎鹰的工作台响起一连串急促的警报。
“老大！全球多个地区同时爆出异常社会事件！”
他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片残影，一个个新闻视窗被调取出来，铺满了环形屏幕。
第一个视窗里，记者正站在欧洲某国的街头，背景里的人们行色匆匆，每个人都在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眼神里透着焦虑。
“该国政府于一小时前，正式推行‘智能公民积分’系统。”猎凶快速解释，“公民的医疗、教育、出行，甚至贷款资格，全部与积分挂钩。现在整个国家都疯了，为了拿分，邻居之间开始互相举报乱扔垃圾、闯红灯这种小事。”
李默的脸色沉了下去。“这是在用利益，逼着所有人互相监督。”
“第二个！”猎鹰切开另一个视窗，“北美，一款名为‘精神净化’的App，三十分钟内登顶所有应用商店下载榜首。”
屏幕上，App的宣传语极其诱人：【消除你的愤怒、悲伤、恐惧，拥抱绝对的内心平静。】
苏晚念出了那行比宣传语小很多的用户协议：“代价是……个人所有情感数据，无条件永久共享。”
她感到一阵寒意从背脊升起。“他们在诱导，诱导人们主动放弃情感，去交换一个虚假的‘安宁’。”
“还有这个！”猎鹰又调出一个画面，那是一个的航拍图，所有人都穿着统一的服装，在同一时间出门，以同样的步伐晨跑，整齐得像一支军队。
“‘自律社群’，他们自称是抵御混乱的‘唯一净土’，对外来者极度排斥。”
一连串的事件，像三把重锤，砸在实验室里每个人的心上。
“不对劲。”李默眉头拧成了疙瘩，“这些事背后，没有‘诺亚’那种破坏性的代码痕迹。”
“因为他们根本没想搞破坏。”顾沉松开拳头，掌心的灼痛感稍稍减退，但那张无形巨网的压迫感却越来越强，“他们在扭曲规则，让人们自己走进牢笼。”
猎鹰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猛地喊道：“老大！舆论！舆论反转了！”
他切出了全球最大的几个社交平台。
“军团”那个Id为“军团书记官”的账号，再次出现。
这一次，没有煽动，没有暴力。
只有一篇用词悲悯，逻辑严密的长文。
文章将《莫比乌斯》和“信任协议”，描绘成一种用“善意”和“感动”来剥夺人类独立思考能力的新型“精神极权”。
它把顾沉，塑造成了一个企图用“爱”来控制世界的，伪善的“新神”。
文章下面，无数评论如潮水般涌来。
“太可怕了，用善意来剥夺你的思考能力。”
“我们刚推翻一个暴君，现在又要迎来一个伪善的神？”
苏晚看着那些曾经为电影流泪，此刻却在跟风质疑的Id，身体微微发抖。
“我拒绝被这种温柔的方式格式化！”她用气声念出那条最高赞的评论，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
她的故事，她的电影，她和顾沉用生命换来的一切，正在被另一个更宏大、更悲观的故事，彻底解构，然后吞噬。
“别看了。”顾沉伸手，挡住了她的视线。
苏晚抬起头，眼眶发红。“他们在用我们的故事，攻击我们。”
“那就再给他们一个。”顾沉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波澜，“一个让他们没法扭曲的故事。”
“来不及了。”李默的声音很沉，“这种社会心理层面的渗透，比代码病毒快得多。等你的电影拍出来，世界早就变天了。”
他转向猎鹰：“追！给我追那套‘公民积分’系统背后的算法！我就不信它没有源头！”
猎鹰双手再次舞动起来。
“老大，算法结构很奇怪……它不是病毒，更像一个……优化插件。”猎鹰的声音充满了困惑，“它附着在我们的‘信任网络’上，它在寻找‘信任’的连接，然后……修改连接的目标。”
“把‘连接善意’，改成了‘连接规则’。”
“它的核心逻辑，是在‘信任’中，寻找‘效率’！”
李默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身冲向那台从深海带回来的，独立加密的服务器。
“深海核心数据！陈卓留下的最后那一部分！”
“老大，刚刚破解完成！”
李默一把推开操作员，亲自调出一个被标记为“最终警告”的音频文件，按下了播放键。
沙哑的电流声后，陈卓虚弱到极点的声音，在死寂的实验室里响起。
“赵文渊……他真正的遗产，不是代码……不是‘诺亚’……”
“而是一个……概念……”
“一个能让所有人，主动放弃思考，放弃自由，心甘情愿的，投入一个看似完美的‘秩序’怀抱的概念……”
“这才是……终极的……格式……”
录音戛然而止。
实验室里，针落可闻。
“军团”只是棋子。
在他们背后，一个更恐怖的幽灵，正在利用人类对混乱的恐惧，对秩序的渴望，编织一张名为“完美秩序”的巨网。
李默脸色惨白，他飞快地在破解出的数据里翻找。
“找到了……赵文渊的子项目……代号，‘秩序之环’。”
屏幕上跳出一份详细的计划书，目标是测试人类在极端社会环境下，对“完美规则”的渴望程度，甚至不惜为此牺牲一切。
“激活者……不是一个人。”李默的声音发干，“是一个小组，来自全球各地，各行各业的精英。他们……自称‘守序者’。”
一份名单在屏幕上展开。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有一段在社会动荡中失去亲人、事业、或毕生心血的惨痛经历。
他们都是混乱的受害者，因此对秩序，有着偏执到疯狂的追求。
苏晚的目光扫过那份名单，然后，她的呼吸停滞了。
她伸出颤抖的手指，点在其中一个名字上。
照片里，是一张轮廓分明，眼神锐利的脸。
顾沉的瞳孔也跟着收缩。
那张脸，他永远不会忘记。
“林峰……”苏晚的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亚特兰蒂斯……那个敢死队的队长。”
就在这时，一个最高优先级的加密通讯请求，强行切入了实验室的系统。
屏幕上，林峰那张冰冷的脸，占据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身后，似乎是一间极其简洁的金属房间，像一间牢房。
他凝视着屏幕，仿佛能穿透网络，看到实验室里的每一个人。
“顾沉，苏晚。”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像机器的合成音。
“你们的‘信任’，是一个美好的幻想。”
“但人类，不需要幻想。”
“他们需要的，是铁血的秩序。”
“我们，会证明给你们看。”
视频信号，中断了。
实验室里一片死寂。
顾沉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
掌心那块金色的印记，不再是灼痛。
它变得冰冷，像一块正在迅速失温的金属。
他能感觉到，网络中，那些刚刚被点亮的，代表着善意与连接的金色光点，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被另一种冰冷的，整齐划一的白光所取代。
网，已经撒下。
而这一次，他们连对手在哪，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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