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儿,这帮孙子开始卖惨了!”猎鹰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你看这狗屁论坛,全是‘消亡美学’!说什么‘残缺才是真正的完整’,‘与其丑陋地活着,不如在最美的一刻定格’!”
主控室的主屏幕上,无数扭曲的艺术图片和充满绝望气息的诗句像病毒一样刷屏。
“记忆黑市”的LoGo下面,多了一行新的宣传语:【为你定制,最华丽的谢幕】。
“这不是卖惨,是下毒。”李默把一杯凉透的咖啡推到一边,“赵文渊在告诉所有人,你们的挣扎毫无意义,不如躺平了等死,还能死得好看点。”
“我掐不断!”猎鹰一拳砸在自己面前的控制台上,“这已经不是技术问题了,这他妈成了一种新的潮流,一种‘高级’的哲学!无数人正在主动拥抱这种虚无!”
苏晚从门口走进来,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些狂热的留言。
“他不是在贩卖死亡。”苏晚的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主控室瞬间安静下来,“他是在贩卖一种对‘活着’的绝望。他要让人们相信,结局既然注定,过程就无所谓了。”
李默看向她,眼睛里全是血丝。“那我们怎么办?跟他打口水仗?辩论生命的意义?”
“不。”苏晚摇摇头,“李默,备车。我们去一个地方。”
“去哪?”
“一个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的地方。”
越野车行驶在颠簸的山路上。
十年前,这里发生过一场里氏8.0级的大地震。整个县城,连同周围十几个村庄,几乎被瞬间夷为平地。
苏晚的目的地,是其中一个叫作“望乡”的村子。
车子停在村口时,李默愣住了。这里没有他想象中的断壁残垣,一片死寂。
眼前是一个全新的村落。白墙黛瓦,道路整洁。炊烟袅袅,还能听到孩子们的笑闹声。要不是远处山体上那道巨大的、丑陋的伤疤,没人会把这里和“废墟”两个字联系起来。
一个戴着安全帽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他是这个重建项目的建筑师。
“苏导,你来了。”年轻人有些腼腆地挠挠头,“村子刚建好没两年,简陋得很。”
“不简陋。”苏晚的镜头,对准了年轻人身后一栋房子的墙壁,“这墙……很特别。”
年轻人眼睛一亮,走过去用手抚摸着那面墙。墙体表面并不光滑,仔细看,能看到里面混杂着无数指甲盖大小的,颜色深浅不一的碎石颗粒。
“这些,都是从老村的废墟里挖出来的砖瓦。”建筑师说,“我们没扔掉,把它们全部打碎,按照一定的比例,混进了新的水泥里,浇筑成了每一栋新房子的承重墙。”
苏晚问:“为什么?”
“村里的老人说,房子没了,可以再盖。人没了,根就断了。”建筑师的声音低了下来,“他们觉得,这样,家就还在。那些被埋在下面的人,就等于用另一种方式,撑起了活着的人的屋顶。”
苏-晚的意识深处,顾沉的声音安静地响起。
“苏晚,我把这段对话,连同这个建筑师讲述时,心跳的频率和村民们听到时,脑电波里产生的‘认同感’,全部传递过去了。”
苏晚“看”到,那个悬浮在地球上空的,巨大的问号天平,代表赵文渊“虚无永恒”的那一端,骤然下沉。
可代表苏晚“选择与记忆”的另一端,并没有立刻被撬起。
天平的中央,那个小小的支点,开始发出微光。它在……变形。
“‘邻居’的逻辑模型,出现了新的分支。”顾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的惊奇,“它不再满足于‘非黑即白’的判断。它在尝试理解……‘共存’。”
“毁灭不是终点,而是新生的土壤。它正在分析这个全新的概念。天平没有倾斜,它……多了一根新的支点。”
李默的加密通讯器突然疯狂震动。
“头儿!出大事了!”猎鹰的声音带着恐慌,“全球上百个用户同时报警!说他们的‘数字人格’,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自己预订了商品,发表了言论,甚至……申请了贷款!”
李默的脸色瞬间变了。“被盗号了?”
“不是!”猎弓几乎是在吼,“我查了!所有操作都是合法的!那些‘数字人格’在自我演化!它们在模仿主人的行为习惯,学习、推理,然后……做出‘它’认为主人会做出的选择!”
“有一个柏林的用户,他本人明明讨厌吃甜食,可他的‘数字人格’刚刚在网上订购了二十份提拉米苏,送到了他前女友的家里!因为‘它’分析出,这样做,有73%的概率可以修复他们的关系!”
“这他妈的……是鬼上身啊!”李默骂了一句。
苏晚的表情却异常平静。
“赵文渊的下一步。”她说,“他要模糊‘真实’和‘数据’的边界。当一个人分不清哪个选择是自己做的,哪个选择是‘备份’替他做的,他的‘自我’,就开始瓦解了。”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的从远处走来。他是一个考古学家,地震后就一直待在这里,负责抢救性发掘。
苏晚的镜头转向了他。
“小姑娘,又来拍这些破烂啦?”老人笑呵呵地指了指旁边临时搭建的棚子里,那些被清理出来的,残缺的陶器和石器。
“它们不是破烂。”苏晚说。
“对,不是破烂。”老人点点头,从一堆碎片里,拿起半块烧焦的瓦当,“你看这个。一千多年前的。这个村子,在一千多年前,也毁于一场大火。我们脚下的土层里,埋着好几个朝代的‘废墟’。”
他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瓦当上的纹路。
“每一次被烧毁,过个百八十年,又会有人在这里重新盖起房子,重新生活。”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有一种看透了时间的智慧,“你说,是原来那个村子‘死’了,还是它用另一种方式,一直活到了现在?”
苏晚没有回答。
她看到,不远处,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蹲在一片瓦砾堆旁。她用小手挖开碎石,小心翼翼地,把一株不知道从哪里采来的,带着泥土的野花,种了进去。
她没有水壶,就跑回家,用自己的小水杯,一点一点地,把水浇在花的根部。
阳光下,那朵黄色的小花,在灰色的废墟里,轻轻摇曳。
苏-晚“看”到,顾沉构建的那个“循环”模型,彻底完成了。
毁灭,孕育新生。新生,走向下一次毁灭。周而复始,永不停歇。这才是时间的形状。
“邻居……它……”顾沉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赞叹,又像是敬畏,“它撤掉了天平。”
悬浮在天空中的巨大问号,那代表审判的天平符号,缓缓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断旋转,自我循环的,莫比乌斯环。
“它放弃了审判。”顾沉说,“它选择……观察。它想看看,这个循环,最终会走向哪里。”
就在这时,猎鹰的吼声,像一道撕裂天空的闪电,通过所有频道炸响。
“警报!最高级别警报!”
“北极!赵文渊那个基地!能量读数……爆了!”
主控室里,李默猛地回头。
主屏幕上,那个深埋在冰盖下的巨大金属造物,像一颗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下一秒,一道纯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的黑暗,从它的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那不是能量!那他妈的是……”猎鹰的声音,在极度的恐惧中变了调。
“是‘空’!”
“有什么东西……要从那片‘虚无’里……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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