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城市的秋天来得特别快,一场冷雨过后,暑气便消散无踪。
沈哲坐在新公寓的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
这里位于城市的另一端,远离那个坍塌的老城墙,也远离他曾熟悉的一切。
他的右手小指活动自如,皮肤光滑,再也看不到任何纹路的痕迹。书桌上没有了堆积如山的民俗资料,取而代之的是几本关于数据分析和编程的书籍。他已不再撰写“民俗侦探”专栏,转而在一家科技公司做着平淡无奇的内容审核工作。
生活似乎回归了正轨,平静得近乎虚假。
门铃响起。沈哲起身开门,门外是林薇。她穿着米色的风衣,气色比一年前好了很多,背也挺直了,只是仔细看,眼神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无法完全抹去的警觉。
“准备好了吗?”她问,声音平静。
沈哲点点头。今天是他们约定好,每季度一次“交换信息”的日子。这是他们之间不成文的规定,既是互相监督,也是一种变相的报平安。
他们没有去咖啡馆,而是沿着河岸散步。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梧桐叶,在路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上个月彻底检查了一遍,骨密度正常,神经系统没有异常放电。”林薇率先开口,语气像在汇报病例,“没有再收到任何奇怪的信息,也没有新的纹路出现。”
“一样。”沈哲简短地回答,“梦境也很少,偶尔会梦到,但很模糊,醒来就忘了。”
他们沉默地走了一段。河面上吹来的风带着凉意。
“我上周…看到陈俊了。”沈哲突然说,声音有些低沉。
林薇的脚步微微一顿:“他怎么样?”
“看起来很好。开了个个人摄影展,很成功。”沈哲看着河面,“他邀请我去看了。有一组作品,叫《城市的骨骼》,拍的都是建筑的钢架结构。他说灵感来自于…那段时间的经历。但他不记得具体细节了,只记得那是一种‘强烈的创作冲动’。”
林薇轻轻“嗯”了一声。这是他们发现的另一个现象:除了他们两人,其他与事件间接相关的人,记忆都变得模糊,像是被某种力量善意地“擦拭”过,只留下一些可以被合理化的碎片。
周明和苏晴依旧下落不明,官方记录里,他们是那场“老城墙意外坍塌事故”的失踪者。他们的家人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悲伤但平静地生活着。只有沈哲和林薇知道,他们或许正以另一种形态,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继续着“千骨匠”的轮回。
“医院那边呢?有没有…”沈哲没有把话说完。
“没有类似的病例报告。”林薇明白他的意思,“我一直在关注,骨科、神经科、精神科…一切正常。”
这应该是个好消息,但不知为何,两人心头都萦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不安。那种曾经连接他们、折磨他们,也赋予他们某种奇异感知的力量彻底消失了,世界变回了它“应该有的”平庸样子。
走到河岸的尽头,他们在一张长椅上坐下。
“有时候,我会觉得那一切只是一场漫长的噩梦。”林薇望着远处的高楼,轻声说。
“也许吧。”沈哲不置可否。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那上面再也没有浮现过任何纹路。但他偶尔还是会下意识地摩挲右手小指,仿佛在确认某种触感。
真正的恐怖,或许并非来自怪力乱神,而是源于一种深刻的无力感。他们曾以为自己是在对抗一个古老的邪恶存在,最后却发现,他们可能只是参与了一个远超人类理解的、冷漠而宏大的自然进程。他们挣扎、反抗,甚至一度以为取得了胜利,但最终,他们连自己是否真正影响过进程都无法确定。
“你后悔吗?”林薇突然问,“当时在地下,如果你没有摔碎那套刻刀…”
“不后悔。”沈哲回答得很干脆,“即使一切都是徒劳,即使我们只是剧本里微不足道的角色,那一刻的选择是属于我自己的。”
这或许是他们唯一能坚守的东西——在无可抗拒的洪流中,保留选择姿态的权利。
夕阳西下,天色渐暗。他们起身,准备各自返回那看似正常的生活。
就在分别前,林薇的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了一眼,是一条普通的新闻推送。标题是:《考古新发现:某地明代古墓出土大量奇特骨器,其上纹路引学界关注》。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一瞬,然后若无其事地关掉了推送,抬头对沈哲笑了笑:“保持联系。”
沈哲点点头,看着她转身离去,融入下班的人潮。
他独自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秋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在他脚边打着旋。他抬起头,望向城市上空那片被灯光映成暗红色的天空。
在那片天空之下,无数人正做着属于自己的梦。或许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一个新的梦境正在形成,寻找着下一个宿主。那些骨雕的纹路,或许正以另一种形式,在数据的洪流中,在城市的脉络里,在人类的集体潜意识深处,悄然传递、变异、重组。
千骨匠从未离开,它只是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它存在于被遗忘的历史碎片里,存在于突如其来的灵感中,存在于人类对永恒与超越的本能渴望里。
它等待着,耐心地等待着下一次回响。
沈哲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拉紧了外套的衣领,转身走向地铁站。他的步伐稳定,背影融入熙攘的人群,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只是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他右手小指的指根处,在皮肤之下,似乎有某种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感知的脉动,一闪即逝。
(全文完)
至此,故事已讲完,本书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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