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蓉城新区分局的这几天，许阳觉得日子仿佛一如常态。积压的案卷、日常的工作部署、各刑侦部门和其他部门的协调会议，迅速填满了许阳的时间。
东坡市案的硝烟似乎暂时被隔绝在了另一个时空，在分局其他部门的人的眼睛里，对许阳除了敬佩之外，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这位分局刑侦的许阳许支队，如今是真正在省厅挂了号、能搅动“风云”的人物了。
许阳能感觉到这种微妙的变化，但他无暇多想，也无意改变。他依旧是那个埋首案卷、对侦查细节刨根问底的支队长。只是偶尔在批阅文件的间隙，东坡市雨夜仓库里那股霉味、刘大姐绝望又最终燃起一丝希冀的眼神，会不经意地掠过心头。
蓉城的夏季总是在炎热中还夹着让人无比烦闷的湿热。
这天下午，许阳正在审阅一份关于新区近期涉众型经济犯罪风险研判的报告，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
推门进来的是周正，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脸色有些凝重。
“阳哥。市局政治处刚派人送来的，说是需要你亲阅。”周正将文件袋放在桌上，语气平常，但眼神里带着询问。
许阳放下笔，拿起文件袋。很普通的格式，没有“红头”标明，但由政治部直接送达分局支队一把手，本身就透着些许的不寻常。他拆开封口，里面只有薄薄两页纸。
是一份“省厅青年干部交流任职意向征求意见函”。内容大致是：为优化干部队伍结构，加强市局机关与基层实战单位的双向交流，拟选拔一批优秀干部到省厅重要岗位任职。其中，新区分局刑侦支队支队长许阳同志，被列为潜在交流对象之一，意向岗位是省厅督察总队副总队长，征询本人意见。
许阳的目光在“省厅督察总队副总队长”几个字上停留了几秒，脸上没什么表情，然后将征求意见函递给了周正。
周正快速扫完，眉头立刻拧了起来：“省厅督察总队副总队长？提级调动？这……阳哥，这明摆着是……”他想说“明升暗降”，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换了个说法，“省厅督察那边业务虽然重要，但跟咱们刑侦冲锋陷阵完全是两回事。而且，王局和赵局知道吗？”
许阳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他眼中的神色。
他当然懂。刑侦是公安一把锋利的尖刀，尤其是在新区这样的地方，案件量大、恶性案件多，支队长位置至关重要，是实实在在的实战指挥岗位。
而市省厅督察总队的副职，更多的是监督、协调指导，虽然级别要比分局高出不少，但是这对于许阳来说却不是什么好事。
更重要的是，离开了新区分局这个他一手参与打造、如臂使指的刑侦支队，去了省里机关那个更讲究资历和人际关系的环境，很多事就会变得束手束脚。
“征求意见函，不是调令。”许阳吐出一口烟圈，语气平静，“程序上，需要先征求分局和本人意见。政治部肯定已经和赵局通过气了。”
“那你的意思？”周正有些急切地问。他深知这个调动背后的意味。东坡市一案，许阳不仅破了案，更等于间接捅了邻市的马蜂窝，牵扯出的利益网络盘根错节。有些人，可能觉得把这枚“官场炸弹”放在基层实战岗位太危险，不如“请”到机关里，放在眼皮底下，或者干脆束之高阁。
“我没什么意思。”许阳掐灭烟头，拿起笔，在征求意见函的“本人意见”栏里，刷刷写下了几个字：服从组织安排，我请求继续留在基层实战岗位工作。
写完，许阳神色平淡的将函件递回给周正：“按程序报给分局政治处吧，请他们转呈市局。”
周正看着那行清晰有力的字，松了口气，又不禁担忧：“阳哥，这样回复，会不会……”
“会不会不给面子？”许阳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冷冽，“阿正，我们穿上这身警服，是为了破案抓人，守护一方平安，不是为了给谁面子的。我想在哪里更能发挥作用，组织上应该清楚。如果连这点坚持都不允许，那这‘交流’的意义何在？”
周正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办。”
就在周正转身要离开时，许阳桌上的内部电话响了起来。他示意周正稍等，拿起了听筒。
“喂，我是许阳。”
电话那头传来局长赵景川沉稳的声音：“许阳，政治部的征求意见函，看到了吧？”
“刚看到，赵局。我已经签署了个人意见，请周正报给分局政治处。”
“嗯。”赵景川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一些，“刚刚王局给我打过电话，提到了这件事。他的原话是，‘许阳同志能力突出，成绩有目共睹，放到更重要的平台上锻炼一下，对个人发展和全局工作都有利。’听起来是冠冕堂皇的关心，但分量不轻啊。”
许阳的心微微沉了一下。市局一把手王长江局长亲自过问一个科级干部的交流意向，这本身就非同寻常。王局长的话看似肯定，实则施压的意味很明显。
“赵局，我的态度很明确，我想留在新区，留在刑侦一线。这是我的真实想法。”许阳语气坚定。
“我知道。”赵景川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你坚持你的意见，分局这边，我会尽力帮你争取。不过，许阳，你要有心理准备。树大招风，东坡市一案，你动的不仅是邻市的蛋糕，可能也让市里某些人感到不安了。这次交流意向，恐怕只是个开始。”
“我明白，谢谢赵局。”
挂断电话，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凝重。周正看着许阳，眼神里充满了战友间的关切与支持。
许阳走到窗前，看着楼下训练场生龙活虎训练的年轻警员们，目光深远。他想起胡总队长临别时的提醒，想起赵景川刚才的话。
“阿正，”许阳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看来，有人是想让我这柄‘扫黑尖刀’换个刀鞘，最好再配上个华丽的刀架，把它供起来。”
周正走到他身边，哼了一声：“那得看这把刀，愿不愿意被供起来。”
许阳嘴角勾起一抹锐利的弧度：“刀嘛，生来就是要去劈砍的。放在架子上，只会生锈。”
他转过身，眼神已经恢复了往常的锐利和专注：“好了，这事儿先放一放。刚才那份涉众经济犯罪的风险研判报告，我觉得有几个点还需要再深化一下，特别是虚拟货币洗钱那一块，叫上叶帆，我们一会儿开个短会。”
“是！”周正应道，心里清楚，许阳已经将个人去留的纷扰暂时压下，重新投入到了眼前的战斗中。无论风雨来自何方，只要身着警服一天，他守护的这片土地和百姓，就是他不变的阵地。
而新的风暴，或许正在这份看似平常的干部交流征求意见函中，悄然酝酿。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又阴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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