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的热闹与烟火气,被留在了那家小小的粿条店里。一行人走在汕头老城的街道上,冬日上午的阳光斜斜洒下,将一座座连绵的骑楼勾勒出明暗交错的立体感。巴洛克风格的涡卷、中式的浮雕、色彩斑驳的墙面,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城市作为“岭东门户”的往昔繁华。
“这里的建筑好有特色!”苏念安仰头看着,忍不住感叹,“和我们在地理图册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很适合写生。”贺星辰不知何时已翻开速写本,铅笔在纸面飞快地游走,捕捉着光影的韵律。江云澈和陈俊宜在一旁,低声讨论着某个建筑细节的年代。
凌心蕊被沈嫣然和夏晚柠挽着,走在人群中间。她的目光掠过那些精致的窗棂和略显沧桑的廊柱,新奇之中,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恍惚。这陌生的街景,这迥异于A市的南洋风情,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她即将踏足的、更遥远的未知。
林恺乐始终走在她身侧半步的位置,像是她无形的锚点。他没有多言,只是在她因为看得出神而差点绊到不平整的石板时,及时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看路。”他声音温和。
“嗯。”凌心蕊点点头,对他笑了笑,心底那丝恍惚却并未散去。
按照计划,他们来到了侨批文物馆。这是一座由老洋行改造的展馆,走进去,时光仿佛瞬间慢了下来。暖黄的灯光下,玻璃展柜里陈列着一封封泛黄的“侨批”——那是早年南洋华侨寄回家乡的银信合一的特殊家书。
“哇,这些信纸都黄成这样了,得有多少年了啊?”方墨屿凑在展柜前,小声嘀咕。
凌心蕊在一个展柜前停住了脚步。里面是一封格外厚的信,信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旁边还陈列着同时寄回的汇票。
“……儿在外一切安好,双亲勿念。听闻家乡今岁收成不佳,随信附上银元若干,以贴家用。惟望母亲旧疾勿再复发,父亲勿要过于操劳……”
那朴拙而真挚的字句,像一把温柔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凌心蕊心中那个关于“离别”的盒子。信中所写的“在外一切安好”,是何等的报喜不报忧;那“勿念”的叮嘱背后,又藏着多少深夜的思念与孤独?
她仿佛能看到,几十年前,某个如同她一般的少年或少女,背井离乡,远渡重洋,在陌生的土地上挣扎求生,将对亲人的所有牵挂与担忧,都浓缩在这一纸薄薄的家书中。
她也要走了。
这个认知从未如此清晰而沉重地击中她。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涩的热意。她慌忙低下头,假装被展柜玻璃的反光晃到了眼睛,用力眨了眨,将那股湿意逼了回去。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搭上了她的肩膀。
凌心蕊抬起头,对上林恺乐了然又带着担忧的目光。他没有问“怎么了”,只是用力握了握她的肩头,然后用身体巧妙地挡在了她和人群之间,为她隔出了一小片可以整理情绪的空间。
“没事。”她对他用口型无声地说,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林恺乐眸色深沉,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在不远处的另一个展柜前,顾星野静静伫立。他的目光似乎落在那些侨批上,但眼角的余光,却将凌心蕊那瞬间的失态与林恺乐及时的守护,尽收眼底。
他听到了贺星辰的信任与接纳,也看清了那条无形的界限。所以,他没有动。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礁石,任由理解与克制在胸中翻涌。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深蓝色的mp3,并非为了听歌,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机身,仿佛在记录此刻馆内流淌的、跨越时空的思念,也记录下他自己那份无法宣之于口的、刚刚萌芽便被迫深藏的关注。
他知道,有些路,她需要那个人陪着她走。而他,能做的只是在她的风景里,做一个安静的、懂得的旁观者。
(骑楼的阳光温暖,却照不进心底悄然蔓延的离愁。当泛黄的银信勾起远行的共鸣,少女的坚强裂开细缝。一个肩膀是及时的依靠,一道目光是克制的懂得,在这承载了无数别离的场馆里,青春的心事与历史的重量悄然重叠。)
凌心蕊深吸一口气,将胸腔里那股酸涩的暖意缓缓压下。她借着林恺乐的遮挡,飞快地用指尖揩去眼角的湿润,再抬起头时,脸上已重新挂上惯有的、带着点俏皮的笑容。
“这里挺有意思的,”她声音恢复了清亮,主动挽住身旁沈嫣然的手臂,指向另一个展柜,“你看那个装信的匣子,雕花好精致。”
沈嫣然敏锐地察觉到了好友情绪的细微变化,但她体贴地没有点破,只是顺着她的话笑道:“是呀,感觉比现在那些流水线生产的盒子有味道多了。”
两人说笑着走向下一个展区,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感伤从未发生。
林恺乐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温柔而复杂。他知道她在强撑,但他更知道,此刻不打扰,就是最好的安慰。他默默跟上,依旧守在她的视野之内。
顾星野也将mp3收回口袋,转身走向出口方向,仿佛只是看完了自己感兴趣的部分。他的侧脸在馆内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看不出什么情绪。
一行人陆续从侨批文物馆出来,重新沐浴在冬日温暖的阳光下。微凉的风吹散了馆内略显凝滞的空气,也吹散了萦绕在凌心蕊心头的沉重感。
“接下来去哪儿?”方墨屿伸了个懒腰,活力重新回到他身上,“找个地方喝点东西?”
“急什么?”池俊潇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脸上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我刚才可看见了,那边拐角就有一家老式理发店!走走走,说好的‘体验当地文化’呢!”
他这话一出,立刻引来一片附和与哄笑。方才在馆内沉淀下来的些许感伤,瞬间被这新的、带着恶作剧性质的期待所取代。
(感伤如潮水,来得快,去得也快。阳光与同伴的欢笑是最好的解药。当新的冒险在街角召唤,青春的活力总能轻易覆盖掉那一瞬间的多愁善感。)
池俊潇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层层雀跃的涟漪。
“对对对!理发店!差点忘了这茬!”赵晨第一个举起相机,镜头已经对准了池俊潇,“潇哥,今天你就是咱们的男主角!”
“我要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沐可可也笑着举起了手中的录像机。
“喂喂喂!你们别瞎起哄啊!”池俊潇嘴上抗议着,身体却很诚实地被方墨屿和赵晨一左一右“架”着,往他刚才指的方向走去,脸上是半推半就的、藏不住的笑意。
凌心蕊也被这气氛感染,拉着沈嫣然和夏晚柠跟上:“快走快走!去看我四哥‘变身’!”
林恺乐自然紧随其后,嘴角噙着看热闹的笑意。
贺星辰合上速写本,对身旁的江云澈笑道:“这个题材,值得画一组速写。”
江云澈看着前面闹哄哄的一群人,无奈又纵容地摇了摇头:“走吧,看着点他们,别玩得太过了。”
顾星野落在人群最后,步伐不疾不徐。他看着前方那个重新变得鲜活灵动的紫色身影,看着她完全沉浸在好友的欢乐中,眼底深处那抹因克制而生的清冷,似乎也被这南国的暖阳融化了一丝。
(目标的转换如此自然,悲伤的预演戛然而止。同伴的嬉闹是最好的橡皮擦,轻易擦去了心底刚刚画下的沉重一笔。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牵引向那家即将上演好戏的复古理发店。)
人群簇拥着“主角”池俊潇,浩浩荡荡地来到那家复古理发店门口。红白蓝三色旋转灯柱静静伫立,玻璃门略显模糊,映出外面一张张年轻而兴奋的脸。
“哇,这味道……”沈嫣然皱了皱鼻子,店里飘出的是一股老式发油和消毒水混合的、颇具年代感的气息。
“这才叫正宗!”池俊潇挺起胸膛,一副“壮士一去兮”的模样,率先推门而入。
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店内不大,只有两把老旧的铸铁理发椅,镜子边缘的镀金已经剥落。一位穿着白色工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师傅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闻声抬起头。
“后生仔,理发啊?”老师傅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潮汕口音。
“对!师傅,给他理!”方墨屿和林宇轩笑嘻嘻地把池俊潇按到了其中一张理发椅上。
“喂喂,你们轻点!”池俊潇嘴上叫着,身体却配合地坐稳了,还对着镜子捋了捋自己本就不乱的头发,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凌心蕊和夏晚柠挤在门口,笑得东倒西歪。林恺乐站在她们身后,像一道可靠的屏障,防止她们被进出的人碰到。
贺星辰已经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速写本的纸页上,迅速勾勒出理发店的轮廓和池俊潇那副强装镇定又难掩紧张的表情。
沈嫣然原本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池俊潇在朋友们的起哄下耳朵尖都红了,忍不住抿嘴笑了笑。她往前走了几步,想看得更清楚些,恰好池俊潇透过镜子看到她走近,眼神瞬间飘忽了一下,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师傅,您看着办,给他弄个精神点的发型!”沈嫣然带着笑意,清脆地开口,像是随口一说。
池俊潇从镜子里瞪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你别捣乱”的意味,嘴角却不自觉地往上翘了翘。
(老式理发店像一个小小的舞台,上演着青春的闹剧。在众人的哄笑与镜子的折射中,某些心照不宣的视线交汇,为这场热闹添上了一抹淡淡的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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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傅熟练地抖开围布,“哗啦”一声罩在池俊潇身上。冰冷的剪刀贴着头皮响起“咔嚓”声,池俊潇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别动。”老师傅语气平淡,却自带威严。
池俊潇立刻僵住,只有眼珠子还在滴溜溜地转,从镜子里瞟向正在偷笑的沈嫣然。沈嫣然故意对他做了个鬼脸,他立刻瞪回去,两人在镜子里进行着一场无声的“交锋”。
赵晨的相机快门声和沐可可录相机的运转声几乎没停过,记录着池俊潇每一个细微的、滑稽的表情。
“老潇,表情管理!你现在像要被宰的年猪!”方墨屿在一旁大声吐槽,引来满堂爆笑。
凌心蕊笑得靠在夏晚柠身上,眼角都沁出了泪花。她不经意间回头,发现顾星野不知何时也进了店,正倚在门框边。他没有看理发的池俊潇,目光反而落在她因为大笑而格外生动的脸上,眼神平静,带着一种纯粹的、欣赏的意味。见她回头,他也没有移开视线,只是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勾了下唇角。
凌心蕊微微一怔,随即也对他露出了一个毫无芥蒂的、灿烂的笑容。这一刻,没有离愁,没有纠结,只有共享的快乐。
(剪刀起落间,发丝飘散。镜头记录着搞怪,也捕捉着角落里无声的交流。当欢笑成为共同的语言,所有的复杂心绪都暂时退场,只剩下此刻最纯粹的快乐共鸣。)
(第548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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