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婉儿左脚碾碎焦土后，缓缓收力，低头看着掌心裂开的血口，指尖微微颤抖。她没有包扎，只是将五指慢慢合拢，压住伤口。陈智把那张焦边符纸叠好塞进怀里，抬起眼时，目光扫过林间空地，确认再无灵压波动。憋宝人从地上拾起半截铜铃残片，吹去锈灰，轻轻放进衣袋。
三人没说话，沿着林中小径向外走去。
阳光穿过树隙，落在肩头时已有暖意。走出树林，喧闹声扑面而来——车流、人语、远处鼓点混作一片。街道横在眼前，青石铺路，两旁屋檐低垂，挂着红灯笼与布幡。行人穿行其间，有提篮老妇，也有嬉笑少年，一家小店门口摆着蒸腾热气的锅具，香味随风飘散。
他们脱下染尘的外袍，换上便服。叶婉儿解开发髻，用木簪重新挽起，动作迟缓，右臂仍有些僵硬。陈智拍了拍袖口灰烬，将符袋藏进内襟。憋宝人整理衣领，耳后玉片不再震颤。
街市渐宽，人群熙攘。路边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有人炸鱼，有人烤团子，糖浆在铁板上拉出金丝。叶婉儿停在一个达摩不倒翁摊前。匠人正用细笔勾画眉眼，泥胎圆腹，涂成朱红，底座沉实。她伸手轻触未干的彩绘，指尖微感温润，似有一缕极淡的气息流转其中，不属邪祟，也不像法阵残留，倒像是某种执念凝成的余温。
“写愿的人多吗？”她问。
摊主抬头笑了笑，用本地话答了几句，又递来一支小笔，示意可自行书写。叶婉儿摇头婉拒，只静静看着那排排坐立的达摩，黑眼圈一圈圈画得整齐，仿佛每一尊都承载着不同的祈求。
陈智站在几步外，盯着一队穿传统服饰的孩子走来。他们戴着纸角冠，敲着小锣鼓，胸前挂铃铛，蹦跳着穿街而过。起初他手按胸口，本能戒备，以为是仪式召灵。直到一个孩子摔倒，旁边同伴哄笑着扶起，脸上毫无异样神情，他才松开手指，嘴角略扬。
队伍末尾一面古幡被风吹起一角，露出背面纹样。憋宝人脚步一顿，凑近看了几息，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拓下局部图案。那纹路由三重弧线环绕一点，形制古老，与中原某支失传的地脉记号极为相似。他收好帕子，未多言。
街巷曲折延伸，三人缓步前行。路过一座小神社，门前石阶洁净，供桌上摆着米酒与水果，无人看守。一只白猫卧在门边晒太阳，耳朵动了动，也不躲人。叶婉儿驻足片刻，想起昨夜那场激战中的残影与怒雷，如今站在这里，竟觉恍如隔世。
前方传来琴声，清越悠扬。转过街角，见几名乐师坐在廊下演奏，三味线拨弦，笛音穿空。围观者不多，但人人静听。一人弹至高音处，指法微顿，声音断了一瞬。陈智忽然觉得这节奏有些熟悉——不是术法共鸣，而是战斗中那种即将爆发前的停顿，像极了式神发动异术前的半息凝滞。
他怔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这只是寻常演奏失误。乐师自己笑了，向听众拱手致歉，重起旋律。陈智也笑了，低声说了句什么，叶婉儿侧头看他，眉梢微动。
憋宝人走到一处旧书摊前，翻检泛黄册页。一本手绘图谱引起他的注意：封面绘有山川走势，页边批注密密麻麻，其中一页夹着半幅褪色织物，纹样正是方才拓下的符号。摊主见他感兴趣，用生硬汉语介绍这是“祖上传下的风水图”，专记岛内灵气节点。
憋宝人点头致谢，未买，只默默记下几个地名。
日头西斜，三人登上一座临街木阁。楼梯吱呀作响，踩上去踏实稳固。二楼设有敞栏，可俯瞰整条长街。远处山峦起伏，夕阳熔金，洒在废弃神社的断柱上，竟映出几分安宁。
叶婉儿靠在栏杆边，望着那片曾燃起银光的废墟。风拂过额前碎发，她忽然说：“那个回头的人……不是要杀我们。”
陈智正在喝水，闻言停下。
“他是确认。”她继续道，“确认我们知道了他的存在。”
陈智拧紧水壶盖子，放在一旁。“那就说明，他们不怕我们看见。”
憋宝人闭目调息，呼吸渐渐平稳。他体内经脉已不再刺痛，灵力循环虽弱，却已归于常态。耳后玉片彻底安静，像是沉入深水。
楼下传来孩童追逐声，一家店铺开始点亮灯笼。油灯一盏盏亮起，橘光晕染石板路，炊烟袅袅升起。陈智望着市井烟火，忽然开口：“再大的阴谋，也压不住人想好好过日子的心。”
叶婉儿没接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天色渐暗，街市未歇。一辆卖炒面的小车推了过来，老板吆喝着掀开锅盖，香气冲天。两个年轻人蹲在路边吃宵夜，边吃边笑。隔壁茶馆传出评书声，讲的是古代英雄斩妖故事，听众拍腿叫好。
憋宝人睁开眼，从怀中取出那片拓印纹样的素帕，又摸出先前捡到的一角旧幡布片，叠在一起，放入贴身布袋。他望向街尽头，那里有一座未完工的牌坊，工人正收拾工具准备收工。
叶婉儿活动了下右肩，衣袖滑落，露出缠着绷带的手臂。她将铜钱剑从腰间取下，放在栏边。剑身布满裂痕，柄上血迹已干。
陈智掏出新符纸，展开看了看，又收了回去。
憋宝人起身，走向楼梯。
叶婉儿最后看了一眼远方神社遗址，转身跟上。
陈智走在最后，脚步稳健。经过一张空桌时，顺手将水壶放在上面。
楼下传来一阵笑声，几个年轻人举着啤酒瓶碰杯庆祝。
叶婉儿忽然停下，看向街角一处摊位。那是个卖手工面具的小铺，木架上挂满各式脸谱，有怒目金刚，也有微笑菩萨。其中一面漆黑底色、金线勾边的面具，在灯光下微微反光。
她走近几步，伸手欲取。
指尖距面具尚有寸许——
木架最上层，一枚原本静置的赤红面具突然滑落，砸在青石板上，裂开一道细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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