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婉儿的手腕还残留着一丝灼意，舌下石佩的温热也未完全散去。她站在右道转折处，指尖轻触唇角，确认那枚青纹石佩仍在口中。三人都没再动，山风从坡上滑下来，带着松针与湿土的气息，拂过衣襟。
她缓缓吐出石佩，握在掌心片刻，才收入腰侧布袋。动作很慢，像是在放下某种长久绷紧的东西。“它不震了。”她说，声音落在石阶上，没有回响，却让陈智肩头微松。
他松开一直搭在短杖上的手指，换手扶住背后剑柄。目光从前方路径抬起，掠过两侧林隙——阳光正斜切进来，照在半坡的野樱树上，粉白花瓣随风轻颤，有几片飘落，沾在枯叶间。
“阳光照得进来了。”他说。
憋宝人没接话，只低头看了眼背上的铜炉。布裹严实，外层皮革缝线整齐，看不出异样。他伸手按了按炉顶，触感平稳，无震无鸣。这才将炭笔收回囊中，不再记录。
三人重新启步，步伐比先前缓了些。山路下行，岩壁渐退，林木疏朗，视野一寸寸打开。脚下碎石铺路，踩上去沙沙作响，不再是机关压板的沉闷回音。
行至一段平缓溪谷，水流声渐清晰。溪水清浅，自高处跌落成数级小瀑，水花溅在青石上，碎成星点。岸边石缝里长着苔藓，湿润发亮，还有几株紫鸢尾，茎叶挺拔，花瓣舒展如翼。
叶婉儿忽然停下。
她盯着那朵花，眉梢微动。“它在这里开了三年了吧？”她低声说，“上次来，还没看见。”
陈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片刻后，嘴角略扬：“你倒记得这个。”
“不是记下的。”她走近一步，蹲下身，指尖悬在花瓣上方，并未触碰，“是感觉它一直在这儿。”
陈智没再说话，却也不催。他解下水囊，走到溪边蹲下，舀了一捧水泼在脸上。凉意让他睁大了眼，额发滴水，顺着颧骨滑下。他仰头看了看天，云淡风轻，日光穿过枝叶，在水面投下斑驳光影。
憋宝人站在稍远些的石台上，手仍护着铜炉。他本想取出罗盘测方位，可目光扫过溪岸时，停住了。那块灰黑色碎石还在布袋里，是他昨夜从谷口带回的。他忽然不想查它是否含矿脉痕迹了。
叶婉儿已盘膝坐在一块平石上。她闭目，舌尖轻抵上颚，呼吸放慢。玄黄气在经脉中流转，不再像前几日那般滞涩。她不再刻意引导，而是任其随气息起伏，如同溪水自然流淌。片刻后，她睁开眼，望向对岸山影。
“它喜欢这里。”她说。
陈智拧紧水囊塞子，站起身来。他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笛，短而素净，无雕饰。指尖抚过吹口，试了试音，然后轻轻吹出一段旋律。调子简单，只有几个音符来回往复，却与溪流节奏相合，仿佛本就属于这片山谷。
憋宝人终于卸下包袱似的，从行囊中取出干粮袋。他撕下一角饼，递向两人。叶婉儿接过，轻声道谢。陈智吹完那段曲子，也将笛子收起，接过食物坐下。
三人围坐溪畔，无人再提赶路。
阳光移过山脊，照在溪面，波光粼粼。一只水黾划过水面，荡开细纹。叶婉儿从袖中取出一面小铜镜，不过掌心大小，边缘磨得光滑。她对着山光水色轻轻一照，镜面映出三人身影：一个倚石而坐，一个靠树歇息，一个低头整理布袋。背后青山如屏，白云悠悠。
“我们也成风景了。”她笑了一下。
憋宝人抬眼看了看，没说什么，却从怀中抽出一张素笺，又摸出炭笔，随手勾画起来。线条简拙，却是眼前所见：溪、石、树、人，皆在其中。
陈智望着他画，忽然问：“你还带纸笔出来？”
“老习惯。”憋宝人低声道，“走过的地方，总得留点记号。”
“不是标记矿脉了？”
“不是。”
叶婉儿把铜镜收好，站起身走到溪边。她脱了鞋袜，赤足踏进水中。水凉，却不刺骨，刚好漫过脚踝。她站着不动，任水流冲刷脚背，感受着地脉深处传来的细微搏动。
这搏动不再混乱，也不再压迫。它平稳，温和，像大地的呼吸。
她弯腰掬起一捧水，洒向空中。水珠散开，折射出细小虹彩，转瞬即逝。
陈智也走到溪边，用短杖拨了拨水底青石。石面光滑，覆着薄层水膜，隐约可见天然纹理，似字非字，似图非图。他看了一会儿，没去深究。
憋宝人收起素笺，小心折好放入内袋。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偏西，但光照依旧明亮。他没有催促，也没有检查行程。
叶婉儿回到石上坐下，双足仍浸在溪中。她仰头望山，远峰轮廓柔和，林梢染金。她体内玄黄气缓缓运行，与山水节律悄然同步。
陈智靠着一棵老松坐下，肩背放松，不再紧绷。他摘下一片松针，夹在指间揉碎，闻了闻那股清香。
憋宝人解开外袍扣子，露出内衬口袋。他取出一小瓶油膏，默默涂在右手虎口处——那里有一道旧伤，近日因频繁使用铜炉而微微裂开。
三人静坐着，谁也没说话。
溪水继续流淌，鸟鸣从林间传来，一声，两声，断续而自在。
叶婉儿忽然开口：“你说，我们走这一遭，到底是为了找什么？”
陈智没立刻回答。他望着对岸岩石，良久才说：“不是为了找什么。”
“那是为了……留下什么？”
“也不是。”他摇头，“是为了让它继续存在。”
憋宝人抬起头：“你是说玄黄气？还是地脉本身？”
“都不是。”陈智看着她，“是你现在能坐在这里，看一朵花，听一段水声，而不必想着下一关怎么破。”
叶婉儿低头，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影子模糊，随波晃动，但轮廓清晰。
她伸手轻触水面，涟漪扩散，倒影碎开。
这时，远处林中传来一声轻响——不是脚步，也不是兽吼，而是一根枯枝断裂的声音。
三人都听见了。
陈智的手缓缓移向剑柄。
叶婉儿脚尖一勾，从溪中抽出右足，水珠顺着脚踝滑落。
憋宝人背上的铜炉，依旧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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