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束收回,殿内重归寂静。三人仍跪伏于地,气息微促,胸口起伏如被无形之物压住。叶婉儿指尖微微抽动,掌心残留着血痕的灼热感,脑海中那段炊烟袅袅的画面已彻底消散,只余下空荡的轮廓。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清亮。
玄黄气自丹田升起,沿经脉缓缓流转,她以道法牵引真息,一圈周天行毕,识海震荡渐平。她低声念出净心咒,音节短促而稳定,如同钟摆敲击暗夜,唤醒身旁二人残存的意志。
陈智眉心符纸颜色灰暗,几乎透明。他右手按在符袋上,指尖夹出一张新符,贴于额前。符纸未燃,却自行卷曲一角,似有微弱震颤从体内传出。他咬牙稳住身形,将符力沉入脊柱,一寸寸驱散脑海中的滞涩感。憋宝人双掌紧握铜炉,炉体微温,裂纹处不再泛红光,但内部隐隐传来低频嗡鸣,与他的呼吸节奏悄然同步。他低头看着炉底铜钱,那枚曾指引方向的古币此刻静止不动,仿佛时间也被冻结。
三人同时抬头,视线穿过幽光弥漫的大殿,落在高台之上。
酆都大帝虚影依旧伫立,双目幽火不闪,面容模糊如雾中远山。他未言语,也未动作,唯有袍袖轻垂,似在等待某种确认。
叶婉儿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叩首于地:“我等已舍记忆,初心未改,请大帝明示。”
声音落下,骨碑上的名字忽有一瞬扭曲,像是被风吹动的纸页。陈智紧随其后,朗声道:“纵前路未知,亦不退缩。”语毕,他右手紧握符袋,指节发白,仿佛要将信念攥进血肉之中。
憋宝人将铜炉高举过顶,双臂颤抖却不肯放下:“信若不存,我便以命续之。”
话音落下的刹那,虚影双目微动,幽火流转一圈,似有涟漪扩散。整个大殿的空气随之松动,沉重感稍减,九根石柱上的密文逐一亮起微光,由外向内依次点亮,最终汇聚于中央那道裂缝。
“你们……听见了亡魂的哭声吗?”虚影终于开口,声音不再是雷霆贯耳,而是从四面八方渗出,如同无数人在同时低语。
三人皆是一怔。
叶婉儿皱眉,她并未听见任何声响。陈智凝神细听,耳中唯有自己心跳。憋宝人却忽然低头,铜炉底部发出一声极轻的“咔”响,像是某种机关启动。
“不是耳朵听见的。”虚影继续说道,“是魂在回应。地府之乱,并非逆命灯自主作祟,而是它被唤醒了——一件沉眠已久的器物,本应永埋黄泉之下,如今却被掘出,其力侵蚀生死界限,引动万魂躁动。”
叶婉儿心头一震。她想起安全谷地下那片异常阴流,想起城中莫名偏移的星轨,想起混混眼中浑浊的死气——这些都不是孤立事件。
“是谁掘出了它?”她问。
虚影未答,只抬起一只手,指向高台背后那幅剥落的壁画。墙皮继续脱落,露出更多画面:三人持炉封灯,火焰冲天,其中一人背对众人,手中握着一卷黑册,册角写着两个字——《逆生》。
“此物名为‘归墟匣’,能收纳将散之魂,逆转轮回轨迹。三百年前,三炉共镇,将其封印于冥河深处。后因人心动摇,两炉失传,一炉流落人间,封印日渐虚弱。今有人以《逆生经》为引,催动匣中残愿,欲令死者复生,活人长存。”
陈智猛地抬头:“可这违背天道!”
“天道无情。”虚影淡淡道,“但它最怕的,从来不是违逆,而是伪装成救赎的篡改。那些渴望复活亲人的,不愿老去的,惧怕死亡的……他们的愿望汇聚成愿力,成了点燃逆命灯的薪柴。”
憋宝人喉头滚动:“所以灯本身无罪?”
“灯如镜。”虚影说,“照见的是人心深处最不敢承认的贪执。”
殿内陷入短暂沉默。三人各自咀嚼这话的分量。叶婉儿察觉手腕旧伤又开始隐痛,不是因为邪气入侵,而是体内玄黄气在自发抵抗某种无形牵引——仿佛她的魂魄正被什么遥远的东西轻轻拉扯。
“我们该怎么做?”她问。
虚影缓缓抬手,掌心浮现一道光影,形似莲花,却又带着锁链缠绕的痕迹。“归墟匣一旦完全苏醒,阴阳倒置不可逆。届时阳间昼夜不分,死者游走街头,活人魂魄日渐稀薄,终成行尸。”
“唯有寻得地藏菩萨。”虚影道,“习得更高法术,方可压制匣中邪愿,重建封印。”
“地藏菩萨?”叶婉儿瞳孔微缩。
“他在何处?”陈智追问。
虚影未直接回答,而是将手掌一翻,光影消散,取而代之是一幅虚幻地图缓缓展开:山脉纵横,江河交错,一处深谷被红光笼罩,谷口立着一座残破庙宇,门匾依稀可见“幽冥”二字。
“南陵之后,海眼之前。”虚影说,“他不在庙中,也不在人间。你们必须先破三关——生死、真假、遗忘。唯有通过者,才能见到他。”
憋宝人盯着那幅图,忽然发现铜炉内部震动频率变了。原本平稳的嗡鸣变得断续,像是在接收某种信号。他低头看炉底铜钱,那枚古币竟开始缓慢旋转,方向正是地图所示之地。
“三关……是指什么?”叶婉儿问。
“生死关,考验你是否敢直面死亡;真假关,检验你能否分辨执念与真实;遗忘关……”虚影顿了顿,“则是看你能否舍弃最后一点牵挂。”
三人皆默然。
他们刚刚才舍去一段记忆,那是被迫的选择。而接下来的三关,却是主动踏入深渊。
“为何是我们?”陈智忽然问。
虚影低头注视着他,幽火微闪:“因为你父亲曾是守印人之一。你身上流着他的血,也继承了他的债。”
陈智身体一僵。
叶婉儿侧目看他,却发现他脸上并无震惊,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似乎这个答案早已潜伏在他心底,只是从未被揭开。
“我们接受。”叶婉儿再次叩首,“请告诉我们,如何启程。”
虚影没有回应这句话,反而问道:“你们可知,为何我能在此显形?”
三人一愣。
“因为我已不在。”虚影的声音忽然低了几分,“三百年前那一战,我的神魂早已碎裂。今日所见,不过是一缕残念,依托大殿阵法勉强凝聚。我能告诉你们的,仅限于已被注定之事。”
他说完,抬手轻挥。空中浮现出三行文字,悬浮片刻后化作光点消散:
“南陵墓中有炉,海眼之下藏钥;
归途不通往生路,唯有舍身者得见菩萨;
七日之内,若不能重铸三炉,则万魂同坠。”
话音落下,虚影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边缘处如同被风吹散的烟尘。
“时间不多了。”他说,“记住,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灯,也不是匣——而是那个让你们愿意违背轮回的人。”
最后一字出口,虚影双眼熄灭。
大殿骤然一暗。
九根石柱的光芒相继熄灭,唯有中央那根裂柱还残留一丝微光。骨碑上的名字停止波动,恢复死寂。铜炉在憋宝人怀中轻轻一震,随即安静下来,仿佛刚才的一切共鸣都不曾发生。
叶婉儿缓缓抬起头,看向高台。
王座依旧空悬,但她分明感觉到,刚才那道目光所带来的压迫,并未完全离去。
陈智慢慢站起身,动作迟缓,像是刚从一场深梦中醒来。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扶住了叶婉儿的手臂,将她拉起。憋宝人抱着铜炉,跪姿未变,但双眼紧盯炉底,那里,铜钱正缓缓停下旋转,指向殿门方向。
叶婉儿站定,望着虚影消失的位置,嘴唇微动,似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她腕间的旧伤突然渗出血珠,一滴,落在地面黑白方砖上,迅速晕开,形成一个极小的符号——像是一把钥匙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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