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婉儿的掌心还贴在地面上,指尖残留着玄黄气流过的余温。她缓缓抬头,目光落在菩萨低垂的眼睑上,那一瞬,仿佛有千言万语沉在心底,却只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陈智站在她右侧半步,右手松开了剑柄,但指节仍微微蜷曲。他没有再试图挺直脊背,只是静静地望着莲台基座上那行风化的字——“破生死关者,方可近前”。他的血滴在石阶边缘,凝而不散,像一颗红玉嵌入青岩。
憋宝人双手紧握铜炉,炉底裂痕不再蔓延,反而透出一丝温润的玉色光泽,如同冻土下悄然萌动的春脉。他闭着眼,不是因为疲惫,而是不敢直视眼前这尊黑玉雕像。他知道,有些力量,凡人只能敬畏,不能觊觎。
三人谁都没有先开口。上一刻的震撼已沉淀为一种更深的静默,不再是被圣域气息压迫的屈服,而是一种将要跨越界限前的踌躇。
终于,叶婉儿动了。她双膝未起,只是将手掌从地面抬起,轻轻按在心口。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檀香浮动的空气:“我等非为私欲而来。”
陈智侧目看她一眼,随即也跪正身形,额头微垂。
“地府之门将倾,邪力自归墟匣渗出,引堕者横行,守卫被改,魂不得安。”她的语速平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记忆深处掘出,“我们一路所见,是万灵受困,是阴阳失序。若无人止此乱局,三界终将崩裂。”
她说完,停顿片刻,像是在等回应,又像是在积蓄勇气。
憋宝人睁开眼,低头看着手中的铜炉。他没说话,只是慢慢将炉身前推,搁在石阶之上。铜炉落地时发出极轻的一声“嗒”,像是某种承诺的落定。
陈智接上了话,声音低沉却不容动摇:“我们走过鬼城,破过符阵,闯过心狱。每一步都有人倒下,但我们没退。我不是为了复仇,也不是为了名号。我只是知道——该做的事,就得有人做。”
他顿了顿,抬眼望向菩萨手中的锡杖:“若这世道需要守住一点光,那我就站在最前面。”
殿内依旧无声。唯有檀香缓缓流转,拂过三人衣角,却不再带有任何诱惑或压迫。那是一种纯粹的安宁,仿佛天地也在倾听他们的言语。
可越是安静,心中越生疑虑。
叶婉儿的手指微微颤抖。她察觉到胸前那张残符的热度正在减弱,原本透过衣料隐约可见的微光,此刻几近熄灭。她心头一紧——难道诚意不足?还是他们本就不配触及更高法术?
她闭上眼,回忆起师门古训:“诚心所至,金石为开。”不是靠神通,不是靠机巧,而是心念如一,无妄无欺。
她再次将手按向地面,这一次,调动的是体内最后一丝玄黄气。气息顺着掌心涌出,在石面上勾勒出半个印记——那是《净业真解》的起手印,残缺不全,却笔意凛然。
就在那印记成形的刹那,整尊黑玉菩萨像忽然一震。
双目之中,金芒一闪,如晨曦初照。
紧接着,锡杖顶端泛起一圈柔和的光晕,自上而下扩散开来,像水波般荡过整个像体。金光触及地面时,并未停歇,而是沿着石阶缓缓向前流淌,直至将三人身影完全笼罩。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袭来,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骨髓深处升起。叶婉儿感到旧伤处一阵酥麻,仿佛有细流在经络中疏通堵塞;陈智胸口郁结已久的滞涩感骤然消散,呼吸变得深长而平稳;憋宝人手中的铜炉轻轻颤动,炉壁裂痕竟开始泛出淡淡的玉质光泽,似有生机注入。
他们没有动,也不敢动。
这光不刺目,却让人无法直视内心。识海之中,幻影浮现——
地府深处,一道巨大的锁链断裂,轰然砸落;无数冤魂在黑暗中哀嚎,被黑雾缠绕,扭曲变形;一座古老的祭坛上,《逆生经》的残页随风翻飞,每一页都渗出血迹;远处,一盏逆命灯摇曳欲灭,火光中映出一张模糊的脸,正冷冷注视着人间。
这是危机将至的预兆。
叶婉儿猛然睁眼,泪水滑落。她看到了结局的可能——哪怕他们得法,哪怕他们拼尽全力,或许仍来不及阻止一切崩塌。
“来不及……”她喃喃道,声音几乎被金光吞没。
陈智咬破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他猛地抬头,朝着虚空厉声喝道:“若有一线生机,我必赴死无悔!”
憋宝人双手捧起铜炉,高举过顶,嘶声道:“此身此器,尽献正道!”
叶婉儿仰面朝天,最后一句祈词冲口而出:“求赐高法,不负众生!”
话音落下,菩萨像周身金光骤然暴涨,宛如一轮太阳在石殿中升起。光芒凝聚成茧,将三人彻底包裹。那光中有温度,有重量,更有某种无法形容的意志缓缓降临,轻轻抚过他们的灵魂。
他们的身体开始离地寸许,悬浮于空中,面容安宁,气息深远。铜炉静静卧在石阶上,裂痕停止扩张,玉色渐浓;叶婉儿胸前的残符再度发烫,光芒穿透衣料,在金光中闪烁如星。
陈智的右手仍保持着握剑的姿态,但指尖已不再用力。他的意识沉入一片澄明之境,仿佛听见了某种无声的应允。
憋宝人感受到铜炉内部传来极其细微的震动,像是久眠之物苏醒的第一声呼吸。
叶婉儿的眼睫轻轻颤动,泪水悬而未落。
金光未散,三人仍在光茧之中,未醒,未动,未言。
光茧外,菩萨像双目微合,锡杖静垂,仿佛从未有过异象。
唯有石阶上,那滴凝固的血,忽然裂开一道细纹,渗出一抹更鲜亮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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