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诗赋起时，不似人声，倒像山崩裂石，裹挟着一股鸿蒙初开的混沌气势，从祭台之上滚涌而出——
“天有玄黄，地孕洪荒！
抟土为骨，淬火为肠！
劈山开路，踏浪为疆！
血浸草木，汗灌稻粱！
日月为鉴，我族不亡！”
那每一字都砸在人心坎上，像夯土的石锤，震得观礼百姓浑身发颤。
前排有白发老者猛地跪倒，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咚咚”作响，浑浊的眼里淌下泪来，忍不住高喊。
“回来了！都回来了！老祖宗们都回来了啊！那是他们在看着咱们！”
宇文拓侧耳听着，巫袍下的手指微微收紧。
这诗赋是太卜令寻遍龟甲铭文拼凑而成，字里行间全是先民在蛮荒中挣扎求生的悍勇和对生活的希望，即便在最艰难的时刻，也绝不放弃的力量。
这股力量，从过去、现在、未来，灯火相传，永恒不熄。
而这也正是他们所需要的力量，面对湮灭军团正需要这样的力量，未来的人类将战舰送到了过去的时光，也同样传递了这份生生不息的力量，这正是创造一切的力量。
这股力量，足以发挥出奥尔特金属和天星真正的，创造一切的力量，无限大的力量将由人类的意志中诞生。
不！任何一个拥有智慧的生命和文明，都拥有着发挥出它们全部力量的潜力，而这也正是湮灭军团要毁灭所有智慧文明的缘故吧。
站在高台上，嬴政站得笔直，看着台下的高歌热舞的百姓和臣民，恍惚间，衮服上的日月星辰仿佛都活了过来。
他年轻时扫六合、平天下，自认铁血无匹，此刻却觉眼角发烫。
这诗赋里没有帝王将相，只有千万双踏碎荆棘的脚，千万双开垦荒野的手。
这一刻，他只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他忽然抬手，猛的对着台下便深深一揖，以示敬意。
“陛下！”
身旁内侍惊呼，却被嬴政头也不回地摆手制止。
躬身之后，他高声呐喊，那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高台，还想着四方席卷而去。
“这一礼，敬我华夏先民。”
台下瞬间死寂，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叩拜。
百姓们伏在地上，脊梁骨却挺得山峰还要笔直，仿佛那诗赋已化作了一道无形的骨血，彻底融进了他们的血脉里。
跳舞的舞者们动作愈发刚劲，赤脚踏在石阶上发出闷响，赤裸上身的身躯丝毫不见半点暧昧之相，汗水顺着古铜和白皙的身躯滑落下来，砸在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为首的巫祝忽然仰头，双臂如鹰翼展开，嘶吼着续上诗句。
“风来不避，雨来不藏！
刀山敢上，火海敢闯！
生为尘土，死亦芬芳！
薪火相传，万丈光芒！……”
吕素站在人群后，手指紧紧攥着吕雉的衣袖。
她不懂什么先民古史，却也被那股悍不畏死的气息烫得眼眶发红，似乎已然忘却了男女之情，只剩下对未来的期待和希望。
忽然又想起了易小川，也想起了徭役之人的苦难，忽然觉得那诗赋里的薪火，或许就是此刻每个人心里跳动的光，支撑着再苦难的生活，也要有生活下去的勇气。
吕雉望着高台上的宇文拓，见他玄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她忽然明白，这场大典哪里是为了设立大巫之位，分明是要将这股子先民的狠劲，再重新种进秦人的骨头里，让大秦之光，再照耀世间千秋万代。
韩信穿着那崭新的甲胄，站在蒙恬身侧，遥望着那声声骇浪。
握着剑柄的手却早已沁出冷汗，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激动。
这诗赋里的劈山开路，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人生么？
他悄悄抬眼，望着天巫台顶端飘扬的玄旗，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带着他那澎湃热血的心情。
季布混在人群中，本想散播流言的嘴张了张，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看着身边老农满脸虔诚，看着孩童跟着诗句咿呀学语，忽然觉得那些准备好的鬼话。
这一刻，在这股浩然正气面前，轻得像一阵风，连一角都吹不动。
英布在西市街角，正想教唆方士喊话，却听见那诗赋顺着风飘过来。
他突然愣住了，想起自己逃出徭役时，也是凭着一股子刀山敢上的蛮劲。
钟离眜蹲在巷口，看着几只野狗被诗赋声惊得夹着尾巴逃窜。
他原本已经准备好的“粪水计”突然就变得可笑起来，这等场面，哪是几车污秽就能玷污的？
“嬴政！这次我算你厉害！”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朝着天巫台的方向走去，想再看看那诗赋唱到极致时，这片天地又会是何等模样。
诗赋唱到末句，所有舞者猛地顿足，齐声嘶吼。
“天不欺我，地不负我！
我命由我，不由天定！”
最后一字落下的瞬间，编钟齐鸣，鼓声如雷。
带着绝对的倔强，和绝对不服输，不服气的根骨。
嬴政与宇文拓并肩而立，目光同时望向远方的天际。
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天巫台上，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仿佛与那远古的先民，在这一刻重叠成了一道不可磨灭的印记。
台下的百姓们还在叩拜，哭声、喊声、欢呼声搅在一起，却奇异地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静。
仿佛那首诗赋已经告诉了他们：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只要这股子气还在，日子就总能过下去，文明就总能传下去。
宇文拓低头，看着自己被巫袍遮住的手。
他知道，湮灭军团的阴影仍在，但此刻，他忽然有了前所未有的笃定，这些看似脆弱的先民。
这些在苦难中挣扎却从未屈服过的人们，或许才是对抗湮灭最锋利的剑。
他侧头看向嬴政，见这位始皇帝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彩，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笑意。
两人没有说话，却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猛然间，他们不约而同地朝着对方挥拳而去，重重的和对方对了一拳，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巨响。
这一拳，不是帝王与仙人的盟约，而是两个肩膀，两个手臂，准备共同扛起这片天地的重量。
风穿过天巫台的回廊，带着诗赋的余韵，朝着咸阳城的每个角落散去。
那些藏在暗处的算计，那些尚未爆发的阴谋，在这一刻，都暂时敛了声息。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有些东西，比权谋更重，比仇恨更深，那是刻在骨子里的，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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