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年的深秋,镜湖别苑门前的石阶已被岁月磨得光滑。
费德西尔如往常一样醉卧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
他杂乱的胡须沾着昨夜的酒渍,曾经如阳光般耀眼的金发,如今油腻地纠缠在一起,散发着腐木般的气息。
那双曾经洞察过无数魔法奥秘的金色眼眸,此刻只剩下两潭死水,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
他机械地举起酒瓶,任由烈酒灼烧着喉咙。
这四年来,酒精成了他唯一的庇护所,只有在醉意中,他才能暂时忘记那些撕心裂肺的背叛。
夕阳西下,将枫叶染成血色。远处,一个蹒跚的身影正沿着湖畔的小路艰难前行。
那是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息,左腿明显有些跛,但他的目光始终紧盯着别苑的方向,仿佛那是他生命中最后的灯塔。
当这个身影终于来到别苑门前时,年轻的侍卫认出了他,惊呼道。
“罗杰弗先生!您……您怎么……”
罗杰弗摆了摆手,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
“让我见少爷。”
他推开侍卫,踉跄着走向那个醉卧在石阶上的身影。
当看清费德西尔如今的模样时,这位向来坚强的汉子瞬间红了眼眶。
他记忆中的少爷,永远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天才,而不是眼前这个颓废的酒鬼。
“少爷……”
罗杰弗颤抖着跪倒在费德西尔面前,这个久违的称呼让旁边的侍卫们都愣住了。
费德西尔茫然地抬起头,醉眼蒙眬地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人。
四年的酗酒已经严重损害了他的记忆力,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认出这个曾经最亲近的人。
“罗……杰弗?”
费德西尔的声音干涩嘶哑,像是多年未用的门轴。
“是我,少爷!是我啊!”
罗杰弗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一把抱住费德西尔嚎啕大哭。
这个曾经在王都商界叱咤风云的男子,此刻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紧紧抱着费德西尔,仿佛要将这四年来受的所有委屈都哭出来。
“少爷,您知道吗?那三位殿下……他们把我关在地牢里整整三年啊!”
费德西尔的身体微微僵硬,但很快又恢复了麻木。
酒精已经成了他最坚固的铠甲,任何情感的波动都会被他用更多的酒液淹没。
罗杰弗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诉说着。
“他们每天都要拷问商行的秘密……想要知道所有的配方和渠道……我不说,他们就打断我的腿……”
他撩起破烂的裤腿,露出狰狞的伤疤。
“但是少爷,我什么都没说!我知道那是您的心血,我宁可死也不会背叛您!”
费德西尔的眼皮颤动了一下,手中的酒瓶微微倾斜。
某些被深埋的记忆似乎想要破土而出,但很快又被醉意压制。
“后来……后来他们掌控了商行的大部分产业,觉得我没用了,看守才松懈下来……”
罗杰弗的声音越来越激动。
“我挖了整整三个月的地道,指甲都磨没了,才从那个地狱里逃出来……”
他用力摇晃着费德西尔的肩膀,泪水滴在费德西尔肮脏的衣襟上。
“少爷,您醒醒啊!商行里还有很多老人在等您回去!那些受过您恩惠的平民还在盼着您重振旗鼓!安娜每天都在为您祈祷,她的眼睛都快哭瞎了!”
然而,费德西尔只是茫然地看着他,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四年的自我放逐,已经让他习惯了用酒精麻痹所有的情感。
他的心像是一口枯井,再多的泪水也无法让它重新涌出清泉。
罗杰弗的哭声渐渐停歇,他绝望地看着费德西尔空洞的眼神。
这一刻,他意识到言语已经无法唤醒这个沉沦的灵魂。
突然,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把生锈的匕首,这是他从地牢里带出来的唯一物品。
“少爷,您还记得吗?”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您七岁那年发烧,是我连夜背着您去找医师。您第一次上战场受伤,是我守在您床边三天三夜……”
费德西尔的瞳孔微微收缩,某些记忆的碎片开始在脑海中闪烁。
“您说过,我们虽然不是父子,但胜似父子。”
罗杰弗的脸上露出温柔的微笑,那笑容中带着诀别的意味。
“那么今天,就让我这个不称职的义父,为您做最后一件事。”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罗杰弗突然将匕首狠狠刺向自己的心脏。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温热的血液溅在费德西尔的脸上、身上,像是一朵朵绽开的红梅。
“用我的死……换您重生……”
罗杰弗用尽最后力气说道,随即缓缓倒下,嘴角还带着一丝欣慰的微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费德西尔呆呆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罗杰弗,脸上的鲜血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
那温热的触感,像是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他封闭四年的心门。
一幕幕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七岁的他发着高烧,罗杰弗背着他冒雨奔跑在深夜的街道上,那个宽厚的背影是如此可靠……
第一次与人争斗负伤,罗杰弗守在他床前,熬得双眼通红,却还强撑着笑容……
每次他修炼到深夜,罗杰弗总会默默端来热汤,轻声叮嘱他注意身体……
在他最辉煌的时候,罗杰弗始终低调地站在他身后,从不居功……
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只有罗杰弗还会叫他“少爷”,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
“不——!”
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突然划破天际,这声音中蕴含的痛苦如此浓烈,让在场的每个人都为之动容。
费德西尔猛地扑到罗杰弗身上,疯狂地按压着他的伤口,试图止住不断涌出的鲜血。
“醒醒!罗杰弗!你醒醒!”
费德西尔的声音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
“我不准你死!听到没有!我命令你醒过来!”
然而,罗杰弗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他的表情安详而满足,仿佛在为自己终于唤醒了费德西尔而感到欣慰。
“啊——!”
费德西尔仰天长啸,这声嘶吼中包含着四年来所有的痛苦、悔恨与愤怒。
泪水终于冲破了酒精筑起的高墙,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他紧紧抱着罗杰弗逐渐冰冷的身体,仿佛只要不放手,这个待他如子的老人就不会离开。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将脸贴在罗杰弗已经失去温度的脸上。
“是我辜负了你们……是我逃避了太久了……”
四年来,他第一次如此清醒地感受到痛苦。
这份痛苦如此真实,如此锋利,切割着他早已麻木的神经。
但奇怪的是,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他反而感觉到了一丝生机,就像在寒冬过后,春天的第一缕暖风。
夜幕降临,费德西尔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
月光照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银边。
当他终于抬起头时,那双金色的眼眸中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悸的坚定。
泪水还在流淌,但其中已经不再只有悲伤。
在那晶莹的泪光中,重生的火焰正在点燃。
“我发誓!”
他轻声对怀中的罗杰弗说,声音虽然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的血不会白流,从今天起,我不会再逃避了。”
他轻轻合上罗杰弗的双眼,动作温柔得像是怕惊扰老人的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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