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九日 · 傍晚 · 援军大营
残阳如血,将偌大的联军营地染上了一层不安的橘红色。中军大帐内,气氛比帐外的暮色更加沉重压抑。各路援军的将领们齐聚于此,却无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炭火盆里爆出的噼啪声打破死寂。
侯景派来的使者刚刚离去,留下了一份措辞强硬、盖着伪造玉玺的“诏书”,要求他们这些“勤王之师”即刻解散,各归本镇。这简直是把刀架在脖子上还要他们自己把绳子递过去。
皇帝萧衍在侯景手里,这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一把利剑。继续进攻?投鼠忌器,万一侯景狗急跳墙伤了陛下,这弑君的罪名谁也担待不起。可这数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开来“勤王”,结果连建康城墙都没摸热乎,就被叛军一纸伪诏吓得解散回家?这传出去,不仅仅是窝囊,更是奇耻大辱,将来如何在朝堂、在地方立足?
因此,将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想先开这个口,生怕一说话就沾上一身腥臊。责任太大,后果难料。
邵陵王萧纶是皇子,身份尊贵,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装聋作哑。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干涩,把皮球轻巧地踢给了坐在主位上的大都督柳仲礼:“柳将军,您是大都督,指挥各路援军。眼下这般情形,该如何决断,还是您来拿个主意吧。我等……皆听大都督号令。” 他这话说得漂亮,把压力和决策权一并推了出去。
柳仲礼身为主帅,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混杂着期待、焦虑、甚至幸灾乐祸的目光,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双手按在膝盖上,嘴唇紧闭,依旧一言不发。他不是没有想法,而是深知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决定,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进攻,皇帝危矣;解散,声名扫地,军心溃散。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局。
其他人见主帅都不说话,更是噤若寒蝉,大帐内落针可闻。
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很多将领心里开始盘算起来:打又不能打,留又没意思,皇帝在人家手里捏着,这“勤王”的大义名分已经变得无比尴尬。既然不能开战,那留在这里开会纯属浪费时间,还不如早点散伙,回去还能保住自己的本部兵马,至于皇帝……唉,听天由命吧。一种“散了吧”的消极情绪开始在帐内弥漫。
就在不少人眼神游移,准备起身告辞,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时候——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一名亲卫急匆匆闯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惊异和不确定:“报——!大都督,各位将军!盟……盟主,湘东王殿下到了!”
“什么?”柳仲礼猛地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又像是感到了更大的压力,他立刻从主位上站起身,快步走到一旁,垂手侍立。
帐帘被再次掀开,只见湘东王、荆州刺史、此次讨侯联军名义上的“盟主”萧绎,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色文士服,脸上带着一种与眼下紧张局势格格不入的从容,在一群顶盔贯甲、杀气腾腾的武将注视下,缓步走了进来。他目光扫过帐内诸将,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径直走到柳仲礼方才坐的主位,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然后,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大帐中显得格外刺耳。笑罢,他环视众人,语气带着戏谑:“听说本王这个盟主尚未抵达,诸位就已经在商议……解散联军,各自归家了?”
诸将面面相觑,心中无不暗骂:当初最先发起会盟、号召天下共讨侯景的是你!后来赖在鄱阳,以各种借口装病,迟迟不肯率军东上会师的也是你!现在眼看局面无法收拾,大家都要散伙了,你又跑过来摆盟主的架子了?真是岂有此理!
萧绎见众人脸色不善,却都闷不吭声,也知道他们心里憋着怨气。不过他毫不在乎,盟主的身份就是他此刻最大的底气。他收敛了笑容,换上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继续说道:“诸位若是真想回到各自戍守的州郡,以求自保……本王劝你们,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他顿了顿,故意吊人胃口,看到不少将领露出疑惑的神色,才慢悠悠地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本王已接到确切消息,伪帝萧纲(他直接给太子定了性),为求活命,已秘密遣使,向北虏刘璟乞降求援!那刘璟打着‘吊民伐罪’的旗号,已尽取荆南诸郡!如今,你们的后路,恐怕早已被截断,你我皆已是无根之浮萍,覆巢之完卵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居然还是一脸淡定,甚至拿起案几上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仿佛在谈论与自己无关的天气,竭力维持着他那所谓的名士风范。
“什么?!”
“荆南丢了?!”
“这……这如何是好?!”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在帐内炸响!尤其是从荆南地区赶来勤王的将领,如程灵洗、胡颖、陈文彻等人,顿时慌了神,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担忧与茫然。后方老家被端了,他们顿时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该何去何从?小将陈昕更是心急如焚,他刚想站出来请命回师救援,就被身旁的老将胡龙牙一把死死拉住。
胡龙牙凑到陈昕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小子,沉住气!汉王刘璟与你父亲(陈庆之)乃是忘年之交,颇有情谊。我们这些昔日陈公的旧部,只要不主动与汉军为敌,想必不会有事。放心!”
陈昕闻言,愣了一下,想起当年父亲在世时,虽从未明确提过刘璟,却时常独自望着西北方向,时而面露微笑,时而长吁短叹,当时不解,如今想来,或许那份复杂的情绪,正是与这位如今的汉王有关。他躁动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不再挣扎。
而来自岭南的陈霸先及其麾下将领,则大多冷眼旁观,毕竟他们的根基在岭南,荆南丢失对他们影响相对较小。
帐内吵吵嚷嚷,讨论了半晌,也没有个所以然。这时,素来以胆小怕死着称的将领赵伯超,眼珠一转,率先出列,对着萧绎躬身行礼,语气谄媚地说道:“盟主殿下!既然您早已得到如此重要的消息,想必……对于眼下这困局,也早已有了应对之策了吧?何不说出来,让我等安心?我等愿听盟主高见!” 他这是想把难题和责任再推回给萧绎。
萧绎要的就是有人搭这个台阶。他放下茶杯,这才慢悠悠地说道:“不错,赵将军所言甚是。值此危难之际,本王身为盟主,岂能坐视?妙计,自然是有的。”
一直沉默的柳仲礼眉头紧锁,忍不住开口催促:“究竟是何妙计?盟主但说无妨,也好让我等心中有个底。” 他实在受不了萧绎这故弄玄虚的做派。
萧绎见时机成熟,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始吐露他的“宏伟计划”,声音也提高了八度,带着一种莫名的兴奋:“本王的计划就是——集合联军所有兵力,摒弃前嫌,万众一心,继续猛攻建康,剿灭侯景此獠!一旦成功剿灭侯景,我们便可收降其麾下数万精兵!届时,我军人数至少可膨胀至三十万之众!以三十万大军,对付北来的汉军,何愁不胜?!”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还不尽兴地补充道:“据本王估算,汉军虽有十万南下,但需分兵驻守新得的荆南广大地域,能用于东进的,最多不过五万人马!到时候,我们三十万打他五万,六倍于敌,优势在我! 岂有打不赢的道理?!此战若胜,诸位皆是我大梁的中兴功臣!”
他这番“纸上谈兵”的计划说完,帐内一片寂静。陈霸先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头,心里早已骂开了娘:“狗屁妙计!这分明是想借机吞并各路联军,壮大你萧绎自己的实力!打侯景?说得轻巧,陛下的安危你置于何地?就算不考虑陛下,把这几十万来源复杂、号令不一的乌合之众凑在一起,去跟能击败宇文泰、高欢的汉军精锐野战?简直是异想天开!” 他对这个计划的前景感到一片黑暗。
程灵洗也忍不住提出关键问题:“盟主,攻打侯景或可商议,但陛下尚在城中,若我军强攻,侯景狗急跳墙,危害陛下安危,该当如何?这弑君的罪名,我等万万担当不起啊!”
萧绎似乎早就料到有此一问,他脸色一沉,竟毫不犹豫地说道:“陛下?哼!本王有密报,我父皇……早已被侯景和萧纲这两个逆贼合谋害死了!如今在城中的,不过是萧纲这个伪帝!他勾结侯景,引北虏刘璟入寇,祸乱我大梁江山,实乃萧氏不肖子孙,大梁的千古罪人!” 他说得义愤填膺,仿佛真有那么回事,甚至还用力拍了一下案几,以增强气势。
然而,帐内诸将面面相觑,对萧绎这番漏洞百出的鬼扯根本不信。一个时辰前,侯景的使者还信誓旦旦地表示萧衍安好,用以威胁他们。
大家都明白,只要萧衍这个正牌皇帝还活着,对侯景而言就是最有价值的人质和护身符,死的皇帝远不如活的有用。萧绎此刻声称萧衍已死,其用心昭然若揭——无非是想去掉“投鼠忌器”的障碍,为他强行攻打建康、并趁机揽权扫清名义上的障碍。
就在帐内气氛再次陷入僵持,众人对萧绎的计划将信将疑、犹豫不决之际——
帐外光影晃动,似乎有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靠近,人影幢幢,隐约可见刀枪反射的寒光!一股无形的杀气弥漫开来。
紧接着,帐帘被猛地掀开,一名身材魁梧、面容冷峻、身披重甲的将领按剑大步走入,正是之前一直未曾露面、萧绎的妻弟——王琳!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帐内每一位将领,最后停留在萧绎身上,微微颔首,随即转向众人,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如同金铁交鸣:
“盟主的计划,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他顿了顿,手按在剑柄上,一字一句地问道:
“现在,谁赞成?谁反对?”
大帐之内,空气瞬间凝固。所有的争论、质疑、算计,在王琳带来的无形兵威之下,都化为了无声的压力。赞同,或许还能分一杯羹;反对,恐怕立刻就是刀剑加身!许多将领的脸色变得煞白,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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