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牙狗屯里飘荡着糖瓜和粘豆包的甜香,家家户户扫尘祭灶,准备迎接新年。然而在王谦家新收拾出来的东厢房里,气氛却与屯里的年节喜庆截然不同。
这里被临时改成了狩猎队的“讲习所”。墙上挂着王谦亲手绘制的兴安岭地形草图,上面用木炭标注着主要的兽道和水源;墙角立着几个木架,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种狩猎工具——从传统的钢丝套、铁夹子,到王谦自荒岛归来后改良的藤索陷阱、硬木弩机,甚至还有几副用鱼鳔胶加固的皮制护腕。
十几个年轻猎人围坐在炕沿和条凳上,最年轻的栓柱才十八,最年长的黑皮也不过三十出头。每个人膝盖上都摊着个用旧账本改的笔记本,手里攥着铅笔头,神情专注地听着站在屋中央的王谦讲话。
“...都知道炮卵子(公野猪)凶,獠牙能挑开狗肚子。”王谦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可你们谁知道,为啥老炮卵子独居的多?为啥开春后的炮卵子最危险?”
见众人摇头,他拿起粉笔头,在挂在墙上的小黑板上画了个简单的季节图:“炮卵子开春离群,不是因为它性子独,是要去找地方磨獠牙、蹭松油,准备夏天的争偶。这个时候它火气最大,看啥都像跟它抢地盘的。”
他放下粉笔,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咱们猎人,不能光知道啥动物凶,还得知道它为啥凶,什么时候凶。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
栓柱忍不住举手:“王叔,那咋判断是老炮卵子还是年轻的呢?”
“问得好。”王谦赞许地点头,从工具架上取下一副带着深褐色污渍的獠牙,“看獠牙的弯曲度,磨蚀面。再看脚印——”他蹲下身,在泥地上画出几个不同深浅、形状的野猪蹄印,“老炮卵子蹄印发钝,趾缝宽,走路时后蹄常会踩进前蹄印里半截...”
他讲得细致,从野猪讲到梅花鹿,从狼群讲到猞猁,不仅讲如何追踪、猎杀,更着重讲每种动物的习性、繁殖规律,讲什么时候该打,什么时候该放。
“...马鹿怀崽的母鹿不能打,带崽的母狼要慎打,这是老辈子传下的规矩。”王谦神色严肃,“咱们靠山吃山,但不能断子绝孙地吃。就像薅韭菜,得留根,来年才能再发。”
黑皮在下面小声补充:“谦哥在岛上,看见带崽的母鹿都放生了,宁可饿着肚子。”
年轻猎人们若有所思地点头。这些道理有些老猎人也讲过,但从未像王谦这样系统、这样深入浅出。
理论课后是实操。王谦把队伍拉到屯子后面的山坡上,这里积雪覆盖,正好练习追踪。
“都来看这一串。”王谦指着雪地上几行模糊的脚印,“谁能说出这是啥,过去了多久,往哪儿去了?”
栓柱抢着说:“是狍子!看这细长蹄印!”
另一个叫春生的后生蹲下仔细看:“脚印边沿有点毛边,被风吹了一小阵,应该过去不到一个时辰。”
王谦点头,又摇头:“是狍子,过去了大概半个时辰。但你们看这里——”他用树枝轻轻拨开脚印旁的积雪,露出几粒黑色的粪球,“粪球散落,形状完整,说明它在安心觅食。再看前面那片灌木,有嫩芽被啃的痕迹...”
他领着众人顺着踪迹往前,边走边讲解如何通过脚印的间距判断动物的步态,通过雪地的刮痕判断它是否受到惊吓。走到一处岔路口,踪迹变得混乱。
“现在咋办?”王谦问。
众人面面相觑。黑皮经验老到,指着左边一条路:“这边脚印深,应该是往这边去了。”
王谦却摇头,拨开右边路上的积雪,露出一个几乎被雪覆盖的浅印:“看这个。狍子机警,常会故意往错的方向踩几脚,但真正的去路会放轻脚步。这边脚印虽浅,但方向连续。”
果然,沿着右边追了百十米,就在一片桦树林里发现了正在啃树皮的狍子群。
“神了!”栓柱忍不住惊叹。
王谦却示意大家后退:“今天不上课了,让它们安心过年。”
回去的路上,王谦对年轻猎人们说:“追踪不是为了显摆本事,是为了理解它们。你懂了它们,不用追到眼前,远远看看脚印、粪便、啃食的痕迹,就知道这片山林里有什么,有多少,日子过得怎么样。”
接下来的日子,王谦把荒岛求生的经验也融入训练。他教大家如何用树皮纤维搓制绳索,如何用燧石打火,如何在雪地里辨别可食用的植物根茎。
“咱们猎人,枪是吃饭的家伙,但这些——”他举起一截刚刚搓好的树皮绳,“才是保命的根本。”
最让年轻猎人们大开眼界的是王谦制作的“猎经”——几本用线装订的厚册子,里面分门别类地记录着各种狩猎知识。有兽迹图谱,详细绘制了几十种动物的脚印、粪便、卧迹;有狩猎歌诀,把复杂的经验编成朗朗上口的顺口溜;还有应急药方,记载着各种止血、消肿、解毒的草药用法。
“五月猪獾坡上忙,十月狗子沟里藏...”栓柱捧着猎经,念得津津有味。
王谦说:“这都是老辈子用血汗换来的经验,我不过是把它们记下来,添上我自己琢磨的一点东西。往后你们谁有了新发现,也往上面添。”
除了技艺传承,王谦开始着手建立更科学的狩猎档案。他让识字的王晴帮忙,给每个队员建立档案,记录每个人的特长——谁眼神好适合了望,谁力气大适合攻坚,谁心思细适合布置陷阱。
“往后进山,咱们要像部队一样,有前锋有后卫,有主攻有策应。”王谦在队务会上说,“不能像以前,一窝蜂上去,乱打一气。”
他还根据野兽的活动规律,把屯子周边的山林划分成几个区域,制定轮猎计划。
“棒槌沟今年野猪多,开春可以去,但要放过带崽的母野猪。老虎崖那边鹿群刚起来,缓两年再说。”他指着墙上的地图讲解,“就像种地要轮作,打猎也要给山林休养生息的时间。”
这些新规矩起初让一些老猎人不习惯。赵三爷就私下找王谦聊过:“谦儿,是不是太小心了?老祖宗也没这么多讲究。”
王谦给老爷子点上烟袋:“三爷,您记得不?我小时候跟您进山,还能看见成群的梅花鹿。现在呢?跑多远才能碰上一头。咱们不能等到林子空了再后悔啊。”
他拿出在荒岛上记录的物候笔记:“在岛上,我们就靠观察鸟兽、草木的变化来判断季节、寻找食物。那时候我就想,咱们老说靠山吃山,可咱们真的了解这座山吗?”
赵三爷抽着烟,久久不语,最后拍拍王谦的肩膀:“你这孩子,心大了。好,三爷支持你。”
小年过后,王谦开始带着新编组的狩猎队进行实战演练。他特意选了个雪后的清晨,带队进入棒槌沟。
“今天咱们的任务不是打多少猎物,是摸清这片沟子里野猪群的数量、活动范围。”进山前,王谦交代任务,“记住我教的,看脚印要辨公母,数粪便要分新旧。”
队员们分成三组,黑皮带一组沿山脊侦察,二嘎子带一组封锁沟口,王谦亲自带着栓柱等几个新人深入沟底。
雪后的山林格外寂静,只有脚踩积雪的咯吱声。王谦不时停下来,指导新人辨认雪地上的蛛丝马迹。
“看这里,野猪刚蹭过松树,松油还是软的。”
“这边,有猪獾掏过的洞,看这爪印,应该是昨晚上来的。”
栓柱学得最快,已经能独立发现一些细微的痕迹。当他第一个发现野猪群新鲜的白霜时,兴奋得脸都红了:“王叔,这边!刚过去不久!”
王谦查看后点头:“判断得对。看这蹄印的朝向和深浅,应该是往向阳坡去了。记住这个特征,往后你就认得了。”
就在这时,对讲机里传来黑皮急促的声音:“谦哥,西坡发现熊瞎子脚印!新鲜的很,往你们那边去了!”
众新人顿时紧张起来。栓柱下意识地端起了枪。
王谦却神色不变,仔细查看了黑皮描述的脚印方位,又抬头观察了一下风向。
“别慌。”他示意大家隐蔽,“这个时候的熊瞎子,多半是饿醒了出来觅食,一般不主动攻击人。咱们在上风口,它闻不到咱们。”
他安排二嘎子那组在外围制造些声响,自己带着栓柱等人悄悄后撤到一处高地观察。果然,不一会儿,一头体型硕大的黑熊慢悠悠地从下面的林子里晃过,对近在咫尺的猎人毫无察觉。
看着黑熊远去的背影,栓柱长舒一口气,擦擦额头的冷汗:“王叔,您咋知道它不会攻击咱们?”
王谦收起望远镜:“看它的步态,不紧不慢,是在找吃的,不是护食或者受惊的状态。再说了——”他笑了笑,“真要干起来,咱们这么多人这么多条枪,还怕它一个?”
幽默的话让大家都放松下来。王谦趁机讲解起遇到熊瞎子的各种应对方法,什么时候该躲,什么时候该吓,什么时候不得不打。
“记住,在山里,野兽怕人比人怕野兽多。你越镇定,越安全。”
这次实战演练收获颇丰。不仅摸清了棒槌沟野猪群的情况,还顺带记录了其他几种动物的活动痕迹。更难得的是,新猎人们经历了从理论到实践的完整过程,信心大增。
晚上总结会上,王谦把今天的收获一一记入狩猎档案。
“棒槌沟现有野猪大概三小群,总数二十头左右。开春可以适度猎取五六头成年公猪。熊瞎子一头,已经往深山里去了,短期内不会回来...”
年轻猎人们围在旁边,看着王谦一丝不苟地记录,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猎人”这两个字的分量。
“从前觉得打猎就是放枪,现在才知道里面有这么多学问。”栓柱感慨地说。
王谦合上档案,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认真的面孔:“咱们猎人,不是屠夫,是山林的一份子。咱们靠山吃山,更要护山养山。这套猎经,这些规矩,就是要让咱们的子子孙孙,永远有猎可打,有山可靠。”
窗外,夜幕降临,屯子里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厢房里,煤油灯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猎人们抽着烟,回味着今天的收获;年轻人们整理着笔记,讨论着学到的技巧;王晴在灯下帮着整理档案,王念白趴在炕沿上,歪歪扭扭地学着画兽迹图。
王谦看着这一幕,心中充满了一种沉甸甸的满足。技艺在传承,理念在生根。这片生他养他的山林,正在以一种新的方式,把它的子民紧密地联结在一起。
他知道,要改变延续了千百年的狩猎习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他相信,只要种子播下了,总有一天会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
就像那首老猎歌里唱的:
“一辈传一辈,一辈接一辈,
青山不老,猎歌不断...”
这个冬天,牙狗屯的猎人们,正在用自己的方式,谱写着一曲新的山林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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