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防线上的加固劳作都停止了，劳累了一天的士兵们都钻进避风的地方进入了梦乡。
只有毛文龙还带领着他的亲兵身着铠甲，手持兵刃，正沿着防线巡察。
他也是四十多岁的年龄，白天他也参加了城头争夺。现在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都是疼痛的。
胳膊上的绷带上还渗着血水，他的眼睛通红，精神上的压力和肉体上的疲劳双重折磨着他。
他眉头紧锁，望着营中士气低落的景象，心中满是忧虑。
白日的战斗让明军元气大伤，如今防线脆弱不堪，若建奴军队趁夜突袭，后果不堪设想。
即便是今夜无事，这么疲惫的军队，缺衣少食，都是征调的百姓充数，明天又该如何应对？
他的脑袋里乱的如同一团浆糊，可是，这种打击士气的话，他更不敢和任何人商量。只要遇到打击，这脆弱的部队将立刻瓦解。
都说怕什么，就来怕什么！
林畔驿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营地的宁静。
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骑着一匹同样伤痕累累的战马，跌跌撞撞来到驿站之外，还没有说话，就从马上跌了下来。
那士兵从马背上摔落下来，挣扎着想要爬起，口中大声呼喊着： “将军…… 救…… 救命呀！……快去救救乡亲们……”
周围站岗的士兵赶紧跑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只见这士兵背上插着好几支羽箭，鲜血浸透了衣衫，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
毛文龙也快步走过来，蹲下身子一看，认出这个士兵是陈继盛的亲兵。
“快说，发生了什么事？” 毛文龙急切地问道。
士兵艰难地睁开眼睛，嘴唇颤抖着说道：“大……大帅，阿敏…… 阿敏太狡猾了！他…… 他一边派大军攻打林畔，另一一边…… 另一边派遣精锐绕过防线，去袭击转进的百姓队伍！”
“李将军和陈将军带领部队拼命抵抗，可…… 可女真人太勇猛了！我们…… 我们抵挡不住！部队被击溃了！”
李将军和陈将军带领部队边战边退，百姓…… 百姓跑得慢，正在被追杀，您…… 您快派大部队去救援啊！……去晚了，就……！”
话未说完，士兵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毛文龙脑袋嗡的一声，真是祸不单行！林畔驿损失惨重，还不知如何是好，现在连转进的百姓队伍都受到了攻击，这可如何是好？
他挥了挥手，让士兵们把这个送信的士兵抬下去安置，他发挥大帐思考对策。
可是，还没等到毛文龙思考出对策，转进百姓队伍受到女真人追杀的消息如同惊雷般在营地中迅速传开，原本还相对安静的营地瞬间沸腾起来。
那些补充进来的青壮士兵们听到消息后，虽然身体很疲惫，但他们再也睡不着觉。
因为那些转进的百姓当中，有他们的父母，妻儿，有他们最亲最近的人，他们之所以能在这里拼命，就是为了能让自己的亲人平安的撤退。
现在，亲人们受到了攻击，他们的坚守还有什么意义？
一传十，十传百，片刻之后，震惊化为巨大的悲痛和愤怒，营地中响起一片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我的爹娘还在百姓队伍里啊！他们年老体弱，怎么能够抵挡女真人的屠杀？我要去救他们！” 一个身材瘦小的青壮士兵猛地站起身，声音嘶哑地喊道，眼中布满了血丝。
他叫王小二，这次防守战中，作战英勇，砍死三个敌人，已经被提升为小旗官。
他这么拼命，就是为了给年迈的父母争取平安转进的时间，可如今却得知亲人正身处险境，他的心如同被刀割一般疼痛，他吵吵着要去救人。
“我的妻子和孩子也在里面！狗鞑子这群畜生怎么会放过他们！我也要去救人”
另一个满脸胡茬的青壮士兵愤怒地将手中的猎叉往地上一戳，深深插进泥土中，他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着。
他叫张强，原本是个猎户，家里有一个贤惠的妻子和一个刚满三岁的孩子，为了躲避战乱，他让妻子带着孩子跟着百姓队伍撤走，自己则留下来断后。
可现在却传来这样的噩耗，他怎么能不心急如焚，他背上弓箭，提上猎叉就要往外走。
越来越多的青壮士兵反应过来，他们纷纷抓起手中的兵器，聚集在一起要去救人。
有的士兵忍不住失声痛哭，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铠甲上；
有的士兵则紧握双拳，眼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芒，恨不得立刻冲到战场上去与狗鞑子拼命；
还有的士兵在人群中焦急地寻找着同乡，询问着亲人的情况，营地中乱作一团。
他们就要向林畔驿外冲去，要连夜去救助自己的亲人。
防守驿门的士兵当然不能放他们出去，立刻拦住他们，苦口婆心的劝说：“兄弟们！大家听我说，大家冷静一下，我马上命人去通知大帅！一切请大帅定夺！”
“我们等不及了！我们现在就要去救人！我们拼死拼活，就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亲人，现在连亲人都保不住，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待在这里？”
“对！我们要去救人！现在就去！”刚入伍的青壮们吵吵闹闹，根本没有士兵的样子。
城门小旗不敢耽搁，一边劝说，一边让人去通报毛文龙。
“兄弟们！稍安勿躁，救人也不差这一时半刻，我已经派人去请毛帅了，请求毛帅派部队去救援乡亲们！大家还不相信毛帅吗？”
“我们信毛帅，走我们找毛帅去！”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这句话如同导火索般点燃了所有青壮士兵的情绪。
他们簇拥着，朝着毛文龙的营帐方向涌去，口中不断呼喊着：“毛帅！毛帅！快去救命呀！乡亲们正在被攻击，去晚了，就全完了……”
“我们要去救爹娘！救妻儿！”
“救不了亲人，我们在这里防守还有什么意义！”
毛文龙的大帐前队伍越聚越大，呼喊声越来越响亮，震得营地中的篝火都微微晃动。
一些亲兵想要上前阻拦，却被青壮士兵们愤怒地推搡，那愤怒的眼神仿佛要吃人一般。
毛文龙早就听到了动静，手按腰间的大刀，大步走出帅帐，冷冷地盯着眼前吵闹的人群。
说来也怪，原来气势汹汹的请愿队伍，看到浑身浴血，站在大帐之前的毛文龙，那股激愤劲瞬间消失了。
他们左顾右盼，原本咋咋呼呼的人群，都安静了下来，仿佛被毛文龙的气势压倒，气氛显得异常诡异。
突然，一个中年人丢掉手中的兵刃，扑通一声跪倒在毛文龙的面前，大声道：“毛帅！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听到转进的亲人正在收到狗鞑子的追击心焦如焚，我们想去救人！”
“这几天，我在战场上砍了五个真鞑子，十个狗叛军，我请愿放弃一切功劳，只请大帅放我们离开，去救自己的亲人！”
“我的父母，我的妻儿都在转进的队伍当中，要是他们有了一好二歹，我独自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请大帅恩准！”
紧接着，呼啦啦，跪倒一片，密密麻麻地全都是请愿的士兵。
有的士兵不停地磕着头，额头磕出了血也浑然不觉。
“毛帅！求求您了，放我们去救援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毛帅！就算是死，我们也要保护好亲人！否则，或者还不如死了！……”
毛文龙站在营帐前，看着眼前这群情绪激动的青壮士兵，心中五味杂陈。
他理解这些士兵的心情，亲人被追杀，任谁都无法坐视不管。
可如今防线空虚，若是抽调兵力去救援百姓，林畔驿防线很可能会被攻破，到时候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再说，军队逼宫，这是军营大忌！形同谋反！应该抓住带头的人杀一儆百！
但是，眼前黑压压一片，少数也有数千人之众，一旦命令抓人，肯定会逼反这些刚刚抽调参军的士兵。
营中的呼喊声还在继续，每一声都像重锤一样敲在毛文龙的心上，他陷入了艰难的抉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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