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会议，陈景辰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角落，什么也听不进去。张工还在汇报其他资料的情况，罗魈仁时不时插两句嘴，黎伍伟低着头不停地记录，可这一切在他眼里都变成了模糊的影子。他只觉得委屈，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从头顶凉到脚底。
为什么？明明说好了“后面补起来就行”，为什么转身就变了说法？难道在领导面前，真相就这么不重要吗？他想起自己熬了三个通宵补资料的夜晚，想起手指在键盘上冻得发麻的感觉，想起那些因为着急而吃不下的饭……这些，难道都成了“浮在表面”“走捷径”的证据？
吊扇还在转着，可风里的热气却越来越重，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他困在里面，让他喘不过气。
反馈会结束时，已经过了半个小时。领导们起身离开，罗魈仁像个陀螺一样围着席总转，嘴里不停地说着“您慢走”“下次再来指导”。陈景辰站在原地没动，看着那些零散的资料被张工收进文件夹，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
直到会议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黎伍伟才转过身，走到他面前。项目经理的脸上没有了刚才的慌乱，只剩下一种冰冷的严肃，像结了冰的湖面。“为什么会没有资料？”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压力，“我记得你前几天不是在整理资料吗？”
陈景辰的心猛地一缩，像被针扎了一下。他张了张嘴，想说电脑崩盘的事，想说打印机刚到的事，想说自己这一个月没休息过一天，白天跑现场，晚上补资料……可话到嘴边，却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想起暴雨那天，自己和黎伍伟一起堵缺口的狼狈；想起放线时，黎伍伟默默递过来的那瓶水；想起阻工时，黎伍伟虽然不善言辞，却始终站在他身边……他以为，黎伍伟是知道他的辛苦的。
可此刻，对方冰冷的语气和严肃的眼神，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所有的期待。原来在对方眼里，辛苦是不值一提的，没拿出资料，就是失职。
委屈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眼眶瞬间就热了。陈景辰用力眨了眨眼，把眼泪逼了回去，声音低哑地说：“好的，黎哥，过几天我把缺的资料补出来。”
他没有解释，也不想解释了。在这样的质问面前，任何解释都像是借口。
黎伍伟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上二楼的临时宿舍。他的背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
陈景辰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涩。风吹过敞开的门，带来外面工地的嘈杂声，却吹不散他心里的憋闷。
“哟，还在这儿站着呐？”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陈景辰抬起头，看见罗魈仁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回来，正斜靠在门框上，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他的头发依旧梳得油光锃亮，衬衫领口连个褶皱都没有，和满身尘土的陈景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看吧，陈景辰。”罗魈仁慢悠悠地走进来，双手背在身后，像个巡视领地的孔雀，“平时你们吹自己有多优秀，多牛逼，今天一份完整的资料都拿不出来，不觉得丢脸吗？”
陈景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痛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我没有吹牛。”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
“没有？”罗魈仁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那资料呢？拿不出来就是拿不出来，找再多借口也没用。”他上前一步，语气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教诲，“平时我总跟你们说，做人要低调，要踏踏实实，不要想着投机取巧。投机取巧的事情，可能一次两次行，次次都不可能成功的！”
“投机取巧”四个字像针一样扎进陈景辰的心里。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愤怒而微微发红：“我没有投机取巧！”
这些年，他在直管部，从邱家屿项目的安全员助理做起，跟着老安全员爬脚手架、查隐患，夏天顶着四十度的高温在现场旁站，冬天冒着风雪检查临边防护，手上的茧子磨了一层又一层，身上的伤疤添了一道又一道。他从来没觉得自己优秀，只是想把安全的事做好。
这次来牛场项目，本就不在他的工作职责内，只是因为黎伍伟缺人手，他才主动过来帮忙。这一个月，他既要管现场安全，又要帮忙协调村民，还要抽空整理资料，一天睡不到五个小时，这些，罗魈仁知道吗？
电脑崩盘后，他熬了三个通宵补资料，眼睛红得像兔子，手指敲键盘敲到抽筋，这些，罗魈仁看到了吗？
现在，就因为资料没拿全，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辛苦，都成了“投机取巧”？
“领导，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多优秀。”陈景辰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异常清晰，“这次拿不出资料，是因为项目部的打印机采购进来还不到一个星期，加上前几天我补资料的时候，电脑系统崩盘了，所以导致资料缺少。”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罗魈仁错愕的表情，继续说道：“不过现在说这些，怎么都会觉得我在找借口了。”
最后一句话，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
罗魈仁显然没料到他会反驳，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沉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态度？领导批评你两句，还不服气了？”他指着门口，“回去好好反省反省！要是资料补不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他理了理衬衫领口，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陈景辰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
窗外的阳光依旧刺眼，蝉鸣聒噪得让人烦躁。陈景辰走到长桌旁，拿起那摞零散的资料，指尖抚过卷了边的纸页，忽然觉得很累。不是身体上的累，是心里的累，像被什么东西碾过一样，钝钝的疼。
他想起刚入行时，老安全员说的话：“做安全，就得受得了委屈，扛得住压力。”以前他不懂，现在终于懂了。委屈或许会迟到，但从不会缺席。
可即便如此，资料还是要补的，现场的隐患还是要改的，安全的底线还是要守的。
陈景辰深吸一口气，把资料抱在怀里，转身走出了会议室。阳光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他抬头望了望远处的山坡，那里的防护栏还歪着，集水井的木板还没换，警示牌还在等着他去增设……
还有很多事要做，没时间在这里难过。
他迈开脚步，往自己的临时宿舍走去。宿舍里，那台刚修好的电脑还在等着他，补资料的草稿纸已经铺好了，笔也放在了旁边，像在无声地催促着他。
或许，这就是安全人的宿命——在委屈中坚持，在误解中前行，哪怕被全世界误解，也要守住那片小小的安全天地。
风从山坳里吹过来，带着一丝凉意，吹起了他工装的衣角。陈景辰的脚步没有停，一步一步，坚定地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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