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王德海对志远的态度很微妙。一方面，陈志远父亲的职位摆在那里，不好明着针对；另一方面，志远与林雅的关系明眼人也心里有数，而林雅出国在这位王主任眼里就是背叛行为。
下班后，志远骑车去林家。路上经过邮局，他犹豫了一下，又走进去询问国际信件的事。
\"同志，往德国的信还是不能寄吗？\"
柜台后的女职员摇摇头：\"不是不能寄，是要经过审查。你之前寄的那些，可能内容有问题被扣下了。\"
\"什么问题？\"
\"这我哪知道？\"女职员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最近有文件，凡是涉及技术、生产情况的，一律要严查。你写信都说什么了？\"
志远心里一沉。他确实在信里提过厂里新设备的情况，还附了几张技术图纸，想让林雅看看德国有没有类似设计。
\"谢谢，我明白了。\"他转身离开，心里盘算着下次写信要格外注意。
林家的晚饭一如既往地温馨。林奶奶特意包了韭菜鸡蛋馅饺子，说是志远最爱吃的。饭桌上，林父问起新设备的运行情况。
\"还行，就是断纱率还是偏高。\"哥哥夹了个饺子，\"要是小雅在就好了，她最懂这个。\"
饭桌上一阵沉默。提起林雅，大家总是既骄傲又担忧。
\"前两天厂党委开会，\"林父突然说，\"王德海提议取消林雅的进修资格，说她逾期不归。\"
\"什么？\"哥哥筷子啪地拍在桌上，\"她才去了半年，哪来的逾期不归？\"
\"别急，\"林父摆摆手，\"新来的党委书记驳回了，说部里特批的留学，厂里无权取消。不过...\"他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王德海放话说，等她回来要'好好教育'。\"林父叹了口气，\"这人心眼小，记仇。\"
哥哥握紧了拳头。他早该想到王德海不会轻易放过这事。
饭后，林志远来林家拜访，林母悄悄把志远叫到厨房，递给他一个小包裹：\"托下个月去德国的代表团捎给小雅的。都是她爱吃的，还有...这个。\"她拿出一条红绳子，\"本命年快到了，避邪的。\"
志远接过包裹，突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开口道：\"阿姨，我能加封信进去吗？\"
\"当然可以。\"林母眼眶微红，\"那孩子，也不知道吃得好不好...\"
当晚回到家，志远伏案疾书。这次他格外小心，只写生活琐事和思念之情，半点不提工作。写完后，他犹豫再三，又加了一段：
\"小林，如果你收到这封信，请按照背面地址回信。之前寄的七封都没收到回复，不知是路上丢了还是其他原因。我很担心。\"
他把信和一条细细的银链子一起放进信封——那是用他第一个月副科长工资买的，本想等她回来当面送。
第二天一早，志远特意请了假，坐车去省城找轻工厅的同学帮忙。对方在涉外处工作，答应想办法把信随代表团公文一起送到驻德使馆。
\"不过志远，\"同学送他出门时提醒道，\"现在对留学人员管理很严，听说有人因为'里通外国'被调查。你写信千万别提敏感话题。\"
回厂的路上，志远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心中五味杂陈。他开始理解林雅信中说的\"文化冲击\"了——世界正在飞速变化，而国内某些人的思想还停留在过去。
纺织厂大门口，王德海正背着手检查进出车辆。看到志远从出租车上下来，他眯起眼睛：\"陈副科长，上班时间私自外出？\"
\"我请过假了。\"志远平静地说。
\"哦？去干什么了？\"王德海走近一步，身上散发着浓重的烟味。
\"私事。\"
\"私事？\"王德海冷笑，\"该不会是去打听你那对象的消息吧？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去了资本主义国家的人，有几个还愿意回来的？\"
志远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林雅是厂里派出去的，学成就会回来。\"
\"哼，走着瞧吧。\"王德海转身前意味深长地说，\"对了，最近厂里要选拔青年干部去党校学习，你本来在名单上...不过嘛，有些政治审查还没通过。\"
志远站在原地，看着王德海肥胖的背影消失在办公楼里。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最近厂党委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为什么本该他参加的会议换了别人去。王德海这是在系统切断他与林雅之间的一切联系可能。
回到办公室，志远从抽屉深处拿出一张照片——去年厂运动会，他偷拍林雅的照片。照片上，林雅穿着红色运动服，笑容灿烂如阳光。他用手指轻轻抚过她的笑脸，做了一个决定。
当晚，他敲开了林家的门，将一叠资料交给林父：\"叔叔，这是我整理的德国纺织技术最新动态，都是公开刊物上能找到的。如果代表团有人问起，就说是我帮技术科收集的资料。\"
林父翻看着那些精心整理的笔记，惊讶地问：\"你什么时候懂德语了？\"
\"自学的。\"志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想着...也许能用上。\"
林父深深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好孩子，小雅没看错人。\"
与此同时，柏林已近午夜。林雅伏在书桌前，正在给周晓梅回信。写到一半，笔没水了。她伸手去拿墨水瓶，却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顶针。顶针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克劳迪娅闻声敲门：\"林，没事吧？\"
\"没事，东西掉了。\"林雅弯腰捡起顶针，突然发现内侧刻着一行极小的字——她从未注意过的细节。
就着台灯仔细看，那是一行德文：\"warte auf dich.\"（等你）
林雅怔住了。这是志远给她的承诺，一直就在她手边，只是她从未发现。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紧紧攥住顶针，仿佛这样就能握住万里之外那个人的手。
窗外，柏林的夜空繁星点点。同一片星空下，两个年轻人隔着千山万水，怀着同样的思念与坚守，等待着命运再次交汇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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