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废弃工厂区笼罩在诡谲的黑暗中，「阎王」的身影在破碎的玻璃与混凝土间穿梭。胸前洇开的血迹在暗处近乎隐形，只有他急促的呼吸声暴露了伤势的严重。
云渺与秦默紧随其后，相距不过二十米。两人默契分进两侧，形成包抄之势。
耳机中传来李铮简短讯息，确认已完成全区域搜索，支援小组已封锁所有出口。
「他在引我们去某个地方。」云渺低声道，眼睛始终锁定前方闪动的人影。
手中的战术手电筒照出墙面上的弹痕与血迹喷溅，她下意识摸了摸胸前口袋里的笔记本角。
那本记录着每次任务后枪械保养的本子，封面已磨损发黄，内页边角有特殊的三角标记——是父亲教给她的秘密记号系统。
秦默点头，右手紧握配枪，左手却按压着肩膀上渗血的绷带。一道浅浅的血痕从颈侧延伸至锁骨。
「跟着他，但保持警惕。这地方太像陷阱了。」他悄声道，眼神扫过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
云渺余光瞥见墙上斑驳的旧招贴画，这曾是上海老城区边缘的纺织厂，九十年代末就已停产。这地方每一寸转角她都熟悉，小时候父亲常带她来这样的场所「感受工作环境」。
前方忽然传来金属撞击声，一束手电光扫过墙面，映出斑驳的铁锈与喷漆标记。
「阎王」转入一条狭窄走廊，步伐明显变得蹒跚。上一轮交火中，秦默的子弹击中了他的大腿，云渺则造成了他胸口的伤。
「那一枪打得不错，」秦默用战术手势表示赞赏，「手稳。」
「记得他小时候玩的那个游戏吗？」云渺突然低声问，手指攥紧了枪柄，「那个『猎人与猎物』的游戏，他总是让你扮演猎物。」
视线余光中，她注意到走廊墙壁上贴着几张早已褪色的儿童画作，诡异的是所有人物都被涂上了红色眼睛。
秦默眉头一皱：「你是说——」
「他现在就是在重演那个游戏，只是角色对调了。」云渺的声音冷静而克制，「他一直有这种控制欲，即使在逃跑时也要掌控局面。」
雨水从天窗的裂缝渗入，滴落在锈迹斑斑的铁皮上，发出断续的敲击声。这种老厂房隔音极差，秦默刻意放轻脚步，避开地上的碎玻璃。
前方通道尽头的门半开着，微弱的灯光从门缝中漏出。门框上挂着一个褪色的牌子：「主管办公室」。
秦默比了个手势，两人分立门两侧，呼吸放轻。通过无声的三二一倒数，他们同时冲入房间。
是一间废弃的办公室，中央摆着一张金属办公桌，桌上放着一盏老式台灯，照亮了坐在椅子上的「阎王」。
他脸色惨白，嘴角却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桌面上整齐排列着几支注射器和药瓶，旁边是一个打开的医疗箱。
「我就知道你们会来。」他气息微弱，却仍保持着那种令人不安的平静，「云渺，秦默，十年了，看着你们在一起，真是讽刺。」
墙壁上贴满了照片和剪报，中心位置是三个年轻人的合影，边缘被烧焦了一部分。办公桌角落放着一个破旧的棕色玩具熊，一只眼睛缺失，露出黑色的空洞。
秦默举枪对准他的眉心：「不要动，把手放在我能看见的地方。」
「阎王」慢慢抬起双手，虚弱地张开掌心：「不必紧张，游戏已经结束了。我的时间不多了。」他低头看了眼胸前扩散的血迹，「肺部中弹，内出血。再撑十五分钟就是奇迹了。」
云渺警惕地扫视房间，发现角落里的一组监控屏幕，显示着工厂区不同位置的画面。其中一个屏幕显示一间上锁的房间，隐约可见一个人影。
她立刻走上前，枪口始终对准他：「告诉我爸爸在哪里？」
「云局长？」他轻笑一声，随即因疼痛皱眉，「比你想象的要近。楼下两层，过饭堂转左。」
秦默在房间四周快速搜寻，抽开几个抽屉，发现一堆陈旧文件和照片。其中一张照片背面写着「七人小组」，三个名字被圈出来，烧毁了一半。
「别玩文字游戏，直接说。」秦默确认没有其他威胁后才稍微放松警惕。
「阎王」摇了摇头，突然眼神变得遥远：「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你们的父亲吗？不只是因为他们发现了我的秘密。而是他们背叛了我。」
云渺注意到办公桌上有一本翻开的记事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日期和名字，有些被重重地划去，边角贴着一张她和秦默大学时期的照片，照片被红笔划了奇怪的符号。
「什么背叛？我爸和秦叔叔从来不是你的人。」云渺警觉地盯着他。
「不，我们三个曾经是最好的朋友。」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病态的怀念，「那个『七人小组』，最初只有我们三个。我们曾经有多么相似的理想，同样的决心。直到那次行动……」
「我还记得你爸爸最喜欢的那家面馆，」「阎王」突然笑了，「江浙口味，每次去都要加双份葱花，我们经常一起去吃宵夜。连老板都认识我们。」
他的视线落在那个破旧玩具熊上，手指微微颤抖。
秦默冷声打断：「你指的是你们三人共同调查的名草集团案？」
「聪明。」他点头，一阵剧烈咳嗽后，掌心出现了血迹，「名草集团只是冰山一角。真相比你们想象的复杂得多。」
他喘了口气，手指向桌面下方：「抽屉里有份档案，也许会告诉你们更多。你的父亲，」他看向云渺，「本可以和我一起走向更高处。但他选择了所谓的正义，拉上秦父一起对抗我。」
办公室的灯光忽然闪烁了几下，「阎王」额头渗出冷汗，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窗外，雨水冲刷着残破的玻璃，形成诡异的阴影。
云渺听到远处传来了警笛声。桌上的老式收音机断断续续播放着九点钟的新闻，主持人平静的声音与这个破败血腥的场景形成强烈反差。
「你最好抓紧时间，」秦默冷声道，「如果想在死前得到一点救赎。」
「救赎？」他发出一声嘲讽的笑，「我做的一切都不需要救赎。你们以为我只是一个疯狂复仇的人？」
他艰难地坐直身体，眼神突然变得异常清醒：「我创建的『阎王』组织本可以重塑这个腐朽的司法系统。一个不再被情感和关系束缚的执法团队。我们可以主宰正义，而不是被规则束缚。」
「通过杀人和操控案件？」云渺握紧拳头，「这就是你心中的正义？」
「每个案件我都经过详细调查和证据分析，」他辩解道，「比任何法院都严格。只有那些确实有罪却逃脱法网的人，才会收到我的『审判』。」
他停顿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疲惫：「看看马永贵案，五条人命，法院最终只判了他十年。七年后就出狱了，继续经营他的地下赌场和洗钱生意。如果不是我，他现在还活着。」
老旧风扇转动着，发出吱呀声，桌上的文件被气流轻轻吹动。「阎王」眼神变得温和，几乎像个讲故事的老人：「记得那年端午节吗？你爸爸包的粽子，糯米太硬了，秦父笑他『包得像砖头』。」
云渺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个场景，那时她还小，趴在阳台栏杆上数楼下的过路人。父亲和秦叔叔坐在客厅里谈案子，电视里播放着世界杯。
「阎王」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变得异常清明：「每个制度都需要有人愿意踏入灰色地带。你父亲和秦父以为他们守护的是正义，实际上只是守护了一个虚伪的框架。而我，至少诚实面对必须付出的代价。」
云渺注意到他桌面上的文件中有一张熟悉的照片——她十六岁生日时，父亲和秦叔叔站在她身后。照片边缘有被人反复触摸的痕迹。
「阎王」痛苦地喘息几下，继续道：「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你们两个，也曾是我计划的一部分。」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档案袋，里面是关于云渺和秦默的详细记录，从大学到警校，甚至包括他们的心理评估报告。
「我本想利用你们对抗各自的父亲，却没想到你们会走到一起。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嘲讽。」他轻笑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云渺猛地上前一步：「告诉我父亲在哪！具体位置！」
「阎王」颤抖着从口袋里取出一把小钥匙，手指无力地朝云渺的方向递去：「地下室第三层，b区307室。这把钥匙能打开那里。」
他忽然握住云渺的手腕，力道出乎意料地强：「他活着，但不会太好受。我想让他亲眼看着我的计划成功。」
秦默立刻上前，将「阎王」的手拉开，警惕地注视着他：「已经结束了。」
云渺将钥匙紧握在手中，察觉到背面刻着一串数字：「2-9-1-6」。这组数字让她瞬间想起父亲办公室保险柜的密码——她生日的月和日。
「阎王」的呼吸越来越弱：「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阎王』从不止我一人。即使我死了，组织仍会继续。我只是……启动了它。」
他的视线转向办公室角落里的保险箱，门已经半开，露出里面整齐排列的文件和一部老式手机。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秦默冷声道，「我们已经掌握了全部名单。陈岩找到了你的档案库，李铮分析了所有成员的活动轨迹。你的组织，从今晚开始就不复存在。」
「阎王」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变成了疲惫的认命：「也许吧。也许这就是命运。你们比我想象的更有能力。」
他靠在椅背上，血色从脸上迅速褪去，手指轻轻触碰那个破旧的玩具熊：「但有一点我很好奇，云渺，如果你知道当年你父亲为了保护你，不惜牺牲秦父，你还能原谅他吗？」
云渺面色一变：「你在说谎！」她下意识握紧了笔记本。
「为什么要在死前说谎？」他虚弱地笑了，「去问问你父亲吧。问问他当年为什么没有及时支援秦父。有些选择，比单纯的敌对更令人痛苦。」
秦默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手上的伤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显：「即使是真的，那也是我和云渺的事，与你无关。」
「说得对。」他眼神渐渐涣散，「我只是想在临死前，看看你们面对真相时的表情。真可惜，你们比我想象的要坚强。」
窗外的雨变小了，偶尔有闪电照亮室内，映出墙上那些被撕烂的照片和文件。一份名为「青鸟计划」的文件从档案袋中滑落，上面盖着「绝密」印章。
云渺捡起那份文件，发现是一张泛黄的手写便签，背面钉着一张老照片，照片上三个年轻警察站在局门口，笑容灿烂。照片背面有一行字迹：「永远相信彼此，哪怕走到尽头。」
「阎王」忽然挺直身体，看向窗外的夜色：「知道吗？那个玩具小熊，是我童年时最后的一点纯真。母亲送给我的唯一礼物。」
他伸手抚摸熊的脑袋，「可笑的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一生都在追逐那个被夺走的纯真。那个贫民窟长大的孩子，从没有过真正的家。」
他的眼神变得空洞：「父亲是赌徒，母亲是舞女。我十岁时，她将这个小熊塞给我，然后就再也没回来。后来我才知道，她欠了高利贷，被人沉进了黄浦江。」
云渺注视着这个曾经是家中常客的「叔叔」，此刻却成了夺走她十年幸福的仇人。她记得童年时他带来的糖果和玩具，那个温和的笑容下隐藏的究竟是什么？
「最后的问题，」云渺声音轻得几乎难以听清，「你后悔吗？」
「阎王」沉默良久，最终摇了摇头：「我只后悔没能看到我的计划完成。不过，」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手指松开了玩具熊，「也许你们是对的，也许我走错了路。谁知道呢？」
他的头慢慢低垂下去，呼吸变得极其微弱。桌上的文件被风吹动，几张照片飘落在地。其中一张是三个年轻人在警校门口的合影，他们脸上洋溢着青春和梦想。
秦默注意到桌面上还有一本账簿，记录着数百万的转账记录。名草集团后面，竟然还有更大的财团支持。这不仅仅是个人复仇，还牵涉到巨额利益。
就在秦默准备上前确认时，「阎王」突然抬起头，目光炯炯有神：「记住，最可怕的不是你杀死了敌人，而是在杀死他的那一刻，你看见了他身上的自己。」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向一侧倾倒，彻底没了声息。手中握着的注射器掉落在地，液体从针头渗出。
秦默上前检查了脉搏，确认「阎王」已经死亡，随即联系了支援小组：「目标已无生命体征，立即封锁现场，同时派人前往地下室b区307室。」
他小心翼翼地戴上手套，从「阎王」的口袋中取出一个U盘和一张照片。照片背面写着：「有时正义需要黑暗来平衡」。
云渺紧握着那把小钥匙，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她从桌面上拿起那本记事本，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一行字：「游戏未完，只是换了玩家」。
外面传来支援小组的脚步声，雨已经完全停了，黎明前的寂静笼罩着这座废弃的工厂。
「我们得去找爸爸。」她低声道，将记事本和钥匙小心收好。
秦默点头，轻轻握住她的手：「无论是什么真相，我们一起面对。我们不会重蹈他们的覆辙。」
他注意到保险箱中还有一个没有完全烧毁的档案袋，角落标记着「七人小组：最终报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取出，放进了证物袋。
保险箱最底层，压着一张照片，三个年轻人在西湖边合影，穿着民国学生装。三人身后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面容模糊，只能看出轮廓。照片背面写着「师生毕业留念」。
秦默不动声色地将照片放进口袋，某种不安的预感在心头升起。「阎王」口中的组织，恐怕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根深蒂固。
云渺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眼躺在椅子上的「阎王」——这个曾在她童年记忆中和蔼可亲的叔叔，如今成了这场噩梦的始作俑者。
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似乎看到了那个迷失已久的灵魂。那个曾经和父亲、秦叔叔一起追求正义的年轻人，究竟是在哪一步走错了路？
她的目光落在那个破旧的玩具熊上，犹豫片刻后将它拿起。熊的背部有一道缝合痕迹，似乎曾被撕裂后重新缝合。云渺轻轻摩挲那道痕迹，感到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走吧。」她说，将玩具熊塞进包里，转身迈向门口，「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秦默跟上她的脚步，却在踏出门的瞬间感到一阵异样。他回头望向「阎王」的尸体，总觉得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某种预谋已久的满足。
是错觉吗？还是这真的只是一场更大游戏的开始？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办公室内只剩下台灯微弱的光芒和「阎王」永远凝固的笑容。墙上的时钟秒针依然走动，时间从不为任何人停留。
窗外，天空微微泛白，工厂区破碎的玻璃反射着第一缕晨光。云渺握紧了秦默的手，他们即将面对的，也许是比「阎王」更可怕的真相。
那个U盘在秦默口袋里，无声地等待着被解读的秘密。「阎王」的话究竟是临终的坦白，还是精心设计的陷阱？真相和谎言的界限，从来就没有那么清晰。
临近出口处，秦默突然停下脚步。「等等，」他低声道，从墙缝中抽出一张发黄的名片，「看这个。」
名片上印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背面手写着「如需帮助，随时联系」。落款处有一个小小的七角星标记——与「七人小组」徽章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云渺接过名片，心脏猛然一跳：「这上面的名字……是爸爸大学时的室友。我记得他在照片上见过。」
「但根据资料，这个人应该已经在十五年前就死了。」秦默声音低沉，「如果他还活着……」
云渺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棋局已开，王者将现。东方明珠，午夜十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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