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齐家人都哄笑起来，齐宝满笑嘻嘻坐在炕边，从炕桌上的小盆儿里抓过一根嫩黄瓜，“咔哧”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说，“四婶儿，你可得看牢了你家保安，别回头保健还没结婚，他倒先结了！哈哈哈！”
四嫂面色一僵，本来戏谑小儿子的心情荡然无存，想开口怼这个没心没肺的侄女几句，看看她的肚子，又放弃了。
这时大嫂从厨房快步过来，伸手拍了女儿的肩膀一下，“你说你都要当妈了，怎么说话还没个把门儿的！”
“妈！我说什么了你就打我！”齐宝满回头瞪了齐霁一眼，“我就知道！只要齐木棠一回来，你的眼睛里就没我了！可我才是你亲姑娘啊！”
齐霁躺枪：不是，怎么就又扯上我了呢！
“你少往人棠棠身上扯，上厨房摘豆角子去！”
“我不去！我怀了孩子，老婆婆都不让我进厨房，回娘家了倒好，亲妈净让我干活！”齐宝满把凉鞋一甩，干脆坐到了炕里。
“你就得瑟吧！”大嫂指着齐宝满虚点了几下，又急三火四回了厨房。
“四嫂，保健是战斗英雄，他人踏实，又有能力，一定会找到好姑娘的。”齐霁说。
四嫂苦笑一下，“你四哥正托人给他把工作办到邮局去呢，就寻思着，这工作好一点儿，是不是找对象也能容易点儿！”
“邮局工作好啊，不为找对象也应该调过去！找对象么，等缘分到了，你挡都挡不住！”
“小妹儿，我不急，我知足，看看陶爱国他妈，我是真知足！以后啊，保健能成个家生个孩子，我就啥都不求了！”
四嫂看着大大咧咧，乐乐呵呵，其实心里苦得很，就在长子齐保健负伤回来之前，她那八岁的小女儿齐宝珠，也夭折了，一连串的打击，让四嫂大病了一场。
齐霁下地穿鞋，去厨房帮大嫂忙活，记忆里，这个大嫂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全家最宠最惯她的就是大嫂了。
大嫂见她过来，一个劲儿地赶她走，“你会干啥啊，快走快走，可别给我捣乱了！待着没事儿上后园子摘几个洋柿子吃去！也不知道你啥前儿回来探亲，你大哥年年都种贼不偷，上秋罢园了，就存到菜窖里，旁人都不让吃！”
齐保良的妻子张凤玲一边切菜一边插了一句嘴说，“别的还好，贼不偷必须都得等到要烂了，实在放不住了，我爸才能让我们吃呢！”
大嫂递给齐霁一个底部磕黑了好几块的搪瓷盆，“去吧，再给我薅两根儿葱回来！”
齐霁端着盆子去了后园子，大嫂说的贼不偷，是西红柿的一个特殊品种，成熟后变软，但颜色依然是绿色的，小偷会以为是生西红柿，所以不偷。
齐霁弯腰挨个轻轻捏着贼不偷，摘了四五个，又摘了几个粉色的大西红柿，和许多黄色的小西红柿，齐霁喜欢西红柿秧子的气味，索性掐了一截秧子放在鼻子下，使劲吸气。
菜园子外头，有人跨在自行车上笑说，“哟，女英雄回来了！我家还有大黄柿子，沙面沙面的，你吃不吃？”
齐霁抬头，见是齐保健，也笑了，“不去接我，还没大没小的，叫老姑！”
“嘁！”齐保健脚下一蹬，绕到前院去了。
齐霁端着一盆西红柿出了后园子，跺跺脚，走到前头，齐保健站在门口等她，接过小盆，“受伤没？”
齐霁摇头，“一次都没！”
“我操，你这俩三等功是咋得的啊？那我这腿是不是太屈了！”齐保健大叫。
“保密。”
齐保健看齐霁表情，“真的假的？”
“真的。”
“那算了。人比人气死人啊，听说你还要去上大学！”
齐霁没回答，只看着他的腿，“走两步！”
“啥？”齐保健一愣。
“你给我走两步看看！”
齐保健变脸瞪她，“你别以为我不敢揍你！”
齐霁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铁皮盒子，打开来，里面是半盒子红土，里面有弹片还有子弹壳，“走两步，我就给你！”
齐保健根本没注意那么个方盒子，是怎么从老姑瘪瘪的口袋里装着的，他眼圈一下红了，“这是老山的土？”
“是。”
齐保健气哼哼地在院子里大步绕圈，“走就走！走就走！”
“停！”齐霁叫住他，把盒子塞到他手里，然后指着他的鼻子说，“腿短了一截，脑子也少了一块么？你的小腿只是稍稍短了那么两公分，穿个厚底鞋，练习练习，跟别人有啥区别啊！”
“啥意思？”
“找鞋匠，特制皮鞋啊！”
齐保健一拍脑门，“可不是咋的！”
“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你等着，等你老姑上了医大，将来研制特效药，把你的腿治好！”
齐保健的腿已经瘸了三年，对此早不抱希望，听了齐霁的话，也只是笑笑，伸手揉乱她的头发，“没白当兵，总算懂事了一点儿！”
齐霁顶着乱蓬蓬的头发，进屋走到四嫂跟前，可怜巴巴，“四嫂！你还不打你家保健，你看看啊！”
四嫂哈哈地笑，起身照着大儿子的屁股使劲给了一巴掌，“够不够？不够我再来一巴掌！”
齐霁笑，“够了！”然后捋顺头发，坐到齐老爷子身边，靠在他的胳膊上，老爷子身上有浓重的旱烟味，但齐霁不讨厌这些，反而觉得安心。
她是真心喜欢齐家的氛围。
她看得出，这样的家庭氛围，首先要有个镇得住的老人，再有个甘愿吃亏的大哥大嫂。
若有天齐老爷子不在了，谁也不能保证齐家还像现在这般团结友爱。
大嫂在厨房喊：“棠棠我的葱呢？”
齐霁大叫，“哎呀我给忘了！”说完就要下地。
齐宝健说：“我去吧！”
齐保健把扒干净的小葱放下，屋里大饭桌已经支了起来，几盘冷拼凉菜也先端了过来，他笑看齐霁，“哟！老姑居然没过来先尝尝味道？”
从前原主这时候都会伸手从盘子里拈片香肠吃，说是“替大家伙儿尝尝味道”，齐家人行事都挺有规矩，只是惯着原主一人。
齐霁摆手做羞愧状，“那是小时候的事儿了，休要再提！”
齐老爷子哈哈大笑，一屋子人也都笑起来。
忽然齐宝满指着敞开的窗子，“那谁啊？武装部咋又来人儿了？不是说不去庆功宴了吗？”
齐霁也看出去，只见林部长进了齐家大门，毕恭毕敬回身，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然后，一只锃亮的皮鞋迈进齐家大门。
齐霁脸色一变，他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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