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风水师，走南闯北看风水足有三十多个年头，什么稀奇古怪的坟地都见识过，可眼前这座坟，着实把他惊得不轻。坟头上的草，枯得如同被炭火熏过，黑黢黢的，别说是生机勃勃的绿草，就连随处可见的狗尾草都不见一根。伸手一摸那土块，硬邦邦的，好似一块大石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劲儿。
他凑近了，眯起眼睛仔细端详那墓碑。由于长年累月被风雨侵蚀，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不过勉强还能辨认出个“赵”字。风水师心里直犯嘀咕：这赵家当年埋人可真是太随意了。选的这坟地，荒僻得让人心里发慌，埋得又浅，如此这般，后代能顺顺当当才怪呢。
正琢磨着，天空中突然传来“轰隆”一声炸雷，仿佛老天爷在发怒。紧接着，黑云像被谁泼了墨汁一般，迅速往头顶涌来，狂风裹挟着尘土，直往脸上扑打。风水师心里“咯噔”一下，他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最忌讳的就是去瞻仰那些无人打理的老坟。这类坟，往往带着一股晦气，一旦沾上，麻烦肯定接踵而至。
他赶忙紧紧抓住包袱里的罗盘，转身就往山外拼命赶去。可这山里的路，就像个迷宫，绕来绕去，他慌不择路之下，竟走岔了道。越走越偏僻，带的杂粮饼早就吃完了，连那原本有水的湖，如今也见了底，只剩下干裂的湖床。他渴得嗓子直冒火，两条腿就像绑了沙袋一样沉重。正想找块石头坐下来歇歇脚，突然，草丛里“刷”地窜出一只野兔子，直直地往他脚边撞过来。
风水师吓得一哆嗦，急忙往旁边躲去，这一躲不要紧，脚下一滑，“哎呦”一声，整个人顺着山坡就滚了下去，后脑勺“咚”地撞在一块青石上，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等他缓缓醒过来，首先闻到的是一股谷物的暖香。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身下的炕烧得热乎乎的。他睁开眼睛一看，炕头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糙汉子，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正拿小勺舀着碗里的粥。见他醒了，汉子咧嘴一笑，说道：“老哥，你可算醒了！我在坡底见到你的时候，嘴唇都冻得发紫了。再晚半个时辰，怕是就没救了。”
风水师这才知道是对方救了自己，挣扎着要起身道谢。汉子一把按住他，说道：“别急，你身子虚，得好好缓一缓。我姓赵，叫守义，就住在这山坳里。”
一听“赵守义”这个名字，风水师心里“咯噔”一下，暗自琢磨：难不成和那座孤坟是一家人？
赵守义没察觉到他的心思，接着说道：“家里不算富裕，但粥饭管够。”说着，便端来一碗小米粥，吹凉了，一勺一勺地喂给他吃。
风水师这一摔，伤了头，在炕上一躺就是八九天。赵守义半句埋怨都没有，天天变着花样给他弄吃的。早上熬菜粥，中午炖山鸡汤，晚上煮红薯。见他怕冷，还把闺女出嫁时缝的新棉被抱来给他盖，半夜总是起来添两回柴火，生怕炕凉了。
风水师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心里暖得像被太阳晒着一样，好几次想开口道谢，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在没人的时候，偷偷抹眼泪。
养了将近一个月，风水师终于能下地走路了。他拉着赵守义的手，动情地说道：“兄弟，我无儿无女，没什么能报答你的。我懂点风水，给你家找块好坟地，就当是我一点心意吧。”
赵守义一听，乐了，说道：“您还会这个？那可太好了！俺家祖坟在北坡，来回五十多里地，每年上坟得走大半天，早就想挪到个清净地方了。您帮俺挑个安稳的地儿就行，不求别的。”
第二天一早，赵守义扛着铁锹，领着风水师上了山。走到南坡的环岗时，风水师忽然停住了脚步。这里视野开阔，远处的山层层叠叠，泛着青黑色的影子，近处有条山溪绕着港角潺潺流淌，地势平坦得像铺了一块青石板，又稳又顺。
风水师拍着大腿，兴奋地说道：“兄弟，你看这地，风水绝佳！能藏风，能聚气，前面空地又宽，是典型的凤凰展翅格局。祖坟安在这儿，保你家年年进钱，堆金积银，吃穿一辈子都不用愁。”
赵守义却挠着头，笑着说道：“老哥，不瞒您说，现在俺家够吃够穿，俩娃也能上学。钱太多了，反而是麻烦。您看村西老林家兄弟仨为半亩地打得头破血流，老娘坐在门口哭了三天。这好地儿还是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风水师愣了愣，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有人嫌钱多的。但他没多说什么，跟着赵守义往更陡的坡上走去。快到坡顶时，忽然听见“嘎嘎”的叫声。抬头一看，峭壁上停着一只老鹰，正和一只狐狸对峙着。老鹰张开翅膀，尖嘴像铁钩似的对着狐狸，狐狸弓着背，尾巴夹在腿间，低吼着不肯退缩。
风水师赶紧压低声音，说道：“兄弟，你瞧。这地形看着陡，其实挺稳；看着险，其实藏着气势。这叫麒麟盘，老鹰落的地方正是文星位。祖先埋在这儿，后代就算不当大官，也能成有学问、有本事的人。”
赵守义还是摇头，说道：“当官有啥好？天天夹在应酬里，说句话都得琢磨半天，怕说错了连累家里人。俺就想守着家里的三亩地，养几头牛羊，一家人守在一块儿，平平安安的，比啥都强。咱再往前瞅瞅吧。”
风水师心里有点气了，暗想：这人是真不懂还是故意装糊涂？他闷着头继续往前走，没一会儿就钻进了一片山谷。山谷里满是野菊和蒲公英，黄的、白的，开得铺了满坡，蜜蜂嗡嗡地绕着花飞，山雀在树枝上叫得清亮。
风水师缓了口气，指着山谷说道：“这地方满是生气，土性也暖。把祖先葬在这儿，保你家子孙满堂，家族兴旺，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多好！”
话刚说完，赵守义就摆着手往后退，说道：“娃多了也愁啊。您看村东老薛家五个儿子长大了分房，为了半间屋子吵得脸红脖子粗，他老娘气得饭都吃不下。这地儿不行，真不行！”
风水师的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好心好意帮他，他倒处处挑刺。他扭头就往山下走，走到一片全是碎石的坡地时，赌气似的指了指，说道：“那你就把祖坟迁在这儿吧！”
赵守义凑过去眯着眼看了看，倒没生气，说道：“这石头多土少，种庄稼长不活，荒着也是荒着，迁坟倒真省事，就这儿了。”
风水师差点被噎住，这碎石坡存不住水，雨季一到准滑坡，哪能迁坟？可赵守义主意已定，他劝了两句没用，只能叹着气收拾包袱，当天就下了山。
一晃六年过去了。这年秋天，风水师攒了些银子，心里总是惦记着赵守义。他琢磨着，那碎石坡早该滑坡了，赵家说不定已经败落了，得回去劝他赶紧迁坟，再帮衬一把。
可刚走到山坳口，他就愣住了。赵守义家的土坯房不见了，换成了两间亮堂堂的砖房。院里晒着金黄的玉米，鸡在院子里悠闲地踱来踱去，门口还拴着一头黑驴。
正发愣时，院门“吱呀”一声开了，赵守义从里面冲了出来，一把拉住他的手，眼睛通红，说道：“老哥，我可把您盼回来了！这几年我托人找了您好几趟，都说您搬去别处了，今天总算见着您了！”
风水师懵了，问道：“你，你这是咋了？”
赵守义声音都发颤，说道：“我得好好谢您啊！当年您走后，我就去碎石坡挖坟，坑刚挖了二尺深，‘哐当’一声就碰着个陶罐，您猜里面是啥？满满一瓮银元宝，整整五百两！我当时吓得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风水师瞪圆了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从那以后，俺家的收成一年比一年好。”赵守义接着说道，“不管是天旱还是下雨，地里的麦子、玉米都长得旺，租俺家地的乡亲都说俺家的土比别家的肥。其实俺知道这是老天照顾。前年俺儿子去府城考试，中了秀才，今年又被推荐做了主簿。俺本来不想让他去，可官府来了三回，实在推不掉。现在他在县里帮着老百姓办点事，逢年过节还有乡亲来家里串门，日子过得比以前更踏实了。你说这不全是您给指点的好风水吗？”
风水师还是没缓过神，拉着赵守义说道：“你，你真把祖坟迁到碎石坡了，带我去看看。”
两人往碎石坡走去，越走风水师越惊讶。哪儿还有半点荒坡的样子？坡上种满了榆树，长得郁郁葱葱，几棵桃树歪在坟边，枝头上挂着红彤彤的果子，地上长满了青草和野花。
赵家的祖坟安安静静地立在树荫下，周围有鸟叫，有花香，透着一股平和的劲儿。
风水师蹲下身，摸着坟头温润的泥土，小声问道：“那些石头……”
赵守义笑着说：“迁完坟的第二年夏天，下了场大雨，我担心坡滑，整夜守在那儿。结果半夜‘轰隆’一声，旁边的崖壁塌了块大石头，正好把容易滑坡的地方挡得严严实实。从那以后，这坡就再也没滑过，土也越来越肥，慢慢就长了树和草。”
风水师坐在坟前，半天没说话，眼泪却忍不住往下流。他抹了把脸，声音哽咽着说道：“兄弟，我明白了，什么风水宝地、龙脉格局全是假的。一个家能不能兴旺，能不能出好人，根本不在坟地，在人心。你心善救我，不求报答，待人厚道，不贪钱财，还肯吃苦过日子，老天爷都看在眼里，才给你降这么大的福气，是你自己修来的。”
赵守义挠着头笑，笑容像山泉水洗过一样清亮。
风水师看着他，忽然想通了：这世上最灵验的从来不是风水，是善心。心放正了，路自然会越走越宽，日子也自然会越过越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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