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战场后方,一处尚存半壁穹顶的残破殿宇内。
此处受周天星斗大阵重点庇护,湛蓝星辉如纱幔垂落,勉强隔绝了外界震耳欲聋的厮杀与冲天煞气。
法力几乎耗尽的白素贞,盘膝坐于一朵云霄仙子所赐的清光莲台之上。
莲台洒落柔和清辉,宛如月华,试图为她筑起一道心灵的屏障。然而,她此刻的状况却极为不妙。
双目紧闭,秀眉紧蹙,光洁的额头上,那一道由罗睺本源魔气所化的黑线,此刻如同活过来的狰狞蜈蚣,剧烈扭动、凸起,散发出嗜血、疯狂、怨毒种种负面意念,化作无形尖针,持续不断地冲击着她的识海。
外界,战友的怒吼与惨嚎、法宝的轰鸣与破碎、故乡临安在铁蹄与魔爪下呻吟的幻象与她自身被魔气侵蚀带来的、仿佛灵魂被寸寸撕裂的痛苦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反复冲刷着她那本就因千年镇压而布满裂痕的道心。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包裹而来,比雷峰塔底更加冰冷、更加绝望,仿佛要将她拖入永世沉沦的深渊。
就在心神即将彻底被魔念吞噬的刹那——
一点炽热的光,猛地自心海最深处亮起!
那是断桥初遇,书生许仙手持油伞,于蒙蒙烟雨中递来的那一眼温柔,心中乍起的涟漪……
是婚后灯下,他为她描眉,她为他研墨,那寻常岁月里流淌的缱绻温情……
是水漫金山时,为救挚爱,不惜掀起滔天巨浪、与整个佛门正道为敌的决绝与疯狂……
是雷峰塔关阖的巨响,骨肉分离刹那,那撕心裂肺、贯穿千年时光依然清晰的痛楚……
是法海——那个一生执着于“除魔卫道”的僧人,最终却在魔念中沉沦,又于烈焰中燃尽自身、幡然醒悟时,那复杂难言的眼神带来的极致震撼……
还有……脱困后,儿子许仕林那已然褪去青涩、写满坚毅与守护的身影……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人世间的极致情感,极致的甜蜜与痛苦,此刻非但没有将她压垮,反而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干柴,轰然点燃,化作一座炽烈无比的情感洪炉,疯狂煅烧着她的神魂、她的意志、她的道!
“情至深处,可撼天地!可若这情,反成了魔念滋生的温床,毁了所爱,祸及苍生,那它还是道吗?还是我白素贞所求的真吗?”
“法海一生辨魔,自身却成魔,他以死明志,究竟是悔悟,还是另一种更深的执念?”
“我修行千年,历经情劫,今日再遭魔劫!我究竟是妖,是仙,还是魔?!”
内心的拷问如同惊雷,一次次劈在她的意识深处,几乎要将她的存在彻底撕裂!
而在这极致的混乱与痛苦中,她体内那源自黎山老母所传的、生生不息、善于滋养造化的《九天玄元清气》,与拜入截教后所修的、锋锐凌厉、截取一线生机的上清仙元,原本在罗睺魔气的侵蚀下只能苦苦支撑,固守最后方寸灵台。
此刻,却仿佛被那情感洪炉点燃、淬炼!
它们不再仅仅是被动防御,而是开始以一种玄妙难言的方式,主动迎向那狂暴的魔气,去解析、去包容、甚至尝试去吞噬、转化!
“魔由心生!源自贪嗔痴慢疑,源自无边欲望与恐惧!心若明镜,照见万物本真,万魔皆虚妄!此魔气蚀我身,乱我心,正可助我淬炼道心,勘破虚妄!以魔为薪,燃我道火!”
福至心灵!就在这生死一线、道心将崩未崩的极致刹那,她猛地明悟!
《九天玄元清气》最深层的法门自行运转到极致,眉心那剧烈挣扎、试图彻底污染她元神的魔气黑线,竟被她以无上毅力与智慧强行约束,不再抗拒排斥,而是主动将其引入周身经络,汇入自身法力运行的磅礴江河!
以千年情念感悟为火,以坚韧道心为鼎,以玄门正宗功法为基,行那九死一生、凶险万分却又蕴含着一线生机与无上造化的——炼魔化道!
“啊!”
她猛地仰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长吟!那声音里蕴含着撕裂般的极致痛苦,却又在尾声处,透出一丝挣脱枷锁、破茧成蝶般的酣畅与清越!
周身气息瞬间狂暴,如同沸海翻腾!仙光氤氲圣洁,魔气森然霸道,妖力野性澎湃!
三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她体内疯狂冲突、碰撞、交融,她的肌肤表面甚至隐隐浮现出细密的裂纹,宝光与黑气交替闪烁,仿佛这具千年修成的仙躯随时可能彻底崩解,形神俱灭!
“姐姐!”一直守在殿外,心神不宁的小青感受到这股恐怖的能量波动,脸色煞白,就要不顾一切冲进来。
一只素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肩上。云霄仙子不知何时已来到身旁,对她微微摇头。
云霄的目光落在殿内那气息狂暴、处于蜕变关键处的白素贞身上,绝美的面容上先是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深深的赞赏与了然。
“莫要打扰她。”云霄的声音清冷而平静,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此乃她自身道途必经之劫,亦是莫大机缘。外人插手,反损其道基。她能引动自身情念与魔念相抗,行此险招,心性之坚,悟性之高,已远超同侪。”
“师弟所言,白素贞的缘法,果然应验了幺!”
小青焦灼万分,却也不敢违背,只得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掐入掌心,死死盯着殿内那道在能量风暴中摇曳的身影。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如同千年般难熬。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心悸的狂暴能量波动,终于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逐渐平息、内敛。
殿宇中央,白素贞缓缓睁开双眼。
那一瞬间,仿佛有清澈的星辉自她眸中流淌而出。
原本就动人的眼眸,此刻更是澄澈如九天之上的寒潭,深邃如万古星空,内里再无半分迷茫、痛苦与挣扎,只有一种历经红尘万丈、看破魔劫虚妄后的通透、坚韧、智慧与慈悲。
她眉心那道狰狞的黑线已消失无踪,肌肤光洁更胜往昔,隐隐有温润宝光自然流转,仿佛脱胎换骨。
周身气息非但没有因炼化魔气而跌落,反而如同挣脱了所有束缚,一路攀升,冲破了太乙金仙后期的桎梏,直达巅峰之境!
甚至,半只脚已然实实在在地踏在了那玄妙难言的大罗门槛之上!只需日后沉淀积累,机缘一至,便可水到渠成,明心见性,成就万劫不磨的大罗仙身!
更令人惊奇的是,她身下那朵云霄所赐的清光莲台,原本因助她抵抗魔气而光华黯淡,莲瓣微卷,此刻却仿佛受到了她新生气息与道韵的滋养反馈,莲台变得更加凝实、晶莹剔透,莲瓣舒展,其上自然浮现出缕缕玄奥莫测的大道纹路,清辉流转,品质明显提升了一个层次!
因祸得福,炼魔成道!心魔已斩,道境大增!
白素贞长身而起,身姿挺拔如青莲初绽,气质空灵而强大,周身散发着一种圆融自在的意境。
她对着殿外的云霄仙子,郑重地、深深地行了一个道揖:“多谢师叔护持点拨之恩,素贞幸不辱命,魔障已除,道心初定。”
她的声音平静温和,却蕴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与令人信服的沉静。
云霄仙子微微颔首,唇角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是你自家根基深厚,悟性超凡,方能于绝境中觅得一线生机。此乃你的造化。”
白素贞再次一礼,随即转首,目光穿透残破的殿壁,望向防线前方那依旧杀声震天、魔气妖氛滚滚如潮的惨烈战场。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凛冽的寒芒与无可动摇的决绝!
“昔日因果,今日魔劫。临安故土,同门血战……如今,也该是我白素贞,了断这一切的时候了!”
话音未落,她脚下那焕然一新的清光莲台清光大盛,莲瓣轻旋,托起她素白的身影,化作一道纯净而决绝的流光,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毅然决然地投向那片血腥的硝烟最浓处!
小青见状,精神大振,高呼一声:“姐姐等我!”身化青色剑光,紧随其后。
云霄仙子望着那两道远去的流光,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大劫,应劫,修道之路,果然奇妙!
她能感觉到,炼魔化道后的白素贞,其气息中隐隐蕴含着一丝对魔气的奇特克制之力,或许,她将成为打破临安僵局的那个变数?
只是不知,那隐匿在暗处的鲲鹏,又会作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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