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亲王府，幽静的书房之内，灯火摇曳，映照着方砚那张素来沉静如古井的脸庞，此刻却也泛起了不同寻常的涟漪。
他修长的手指捻起一张纸质微微泛黄、墨迹却依旧清晰的“信函”，指尖的触感告诉他，这纸张绝非凡品，倒像是宫中某些特定奏表所用的贡品宣纸，只是被人以特殊手法处理过，显得有了些年头。
而那信上的笔迹，铁画银钩，锋芒内敛，确有七八分吏部侍郎张文远平日里签署公文时的神韵，只是似乎又在某些细微的顿笔和转折之处，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刻意模仿与急切？
方砚将那几封“密信”和那几页记录着惊人款项、盖着模糊私印的“账本残页”，反复仔细地审视了不知多少遍。
他的眉头时而紧锁，如同在破解一局凶险无比的棋局；时而又微不可察地舒展，仿佛窥见了一丝转瞬即逝的胜机。
这些“证据”，无论是从内容上看，还是从物证的“品相”上看，都太完美了！
完美到让他这个以智计自负的首席谋士，都感到了一丝心惊肉跳！
贪墨、结党、私通废太子旧部任何一条，都足以让张文远那颗经营了数十载的项上人头，滚落尘埃！
而这些罪名若是坐实，其背后那尊真正的靠山——定国公徐阶，也必然会受到强烈的震动，甚至被狠狠地咬下一块肉来！
“钱聚才……”方砚口中轻轻念叨着那个送来锦盒的古玩铺掌柜的名字，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这个在京城古玩行中毫不起眼的小角色，平日里顶多是送些不入流的仿品来巴结一些小吏，何曾有过如此通天的手段，能搞到这等足以改换朝堂格局的致命物证？！
其背后，必然另有高人！
而且，这位“高人”，显然是冲着定国公府来的！
这份“大礼”，看似是送给康亲王府的“投名状”，又何尝不是一柄锋利无比、却也可能反噬自身的双刃剑？！
方砚缓缓站起身，在书房内踱了数步，心中已是百转千回。
他没有立刻去找康亲王，而是先命心腹之人，以最隐秘的方式，去彻查那“聚珍斋”钱掌柜的底细，以及他最近都接触过那些不寻常的人物。
同时，他又从自己珍藏的、历年搜集到的张文远亲笔手书之中，找出数份，与木盒中的“信函”进行着细致入微的比对。
灯火之下，他时而凝神屏息，时而用特制的放大琉璃镜仔细观察，时而又取出一些特殊的药水，在那些“账本残页”的墨迹边缘轻轻擦拭……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那双深邃的眼眸之中，闪烁着一种既兴奋又带着几分凝重与狠厉的光芒！
“像！太像了！无论是笔锋的习惯，还是墨色的沉淀，乃至纸张纤维的细微磨损都……都几乎找不出任何破绽！”
方砚心中暗自感叹，这伪造的手段，当真是巧夺天工！出神入化！
但他更清楚，越是如此“完美”，其背后策划之人的心机与能量，便越是深不可测！
他不再犹豫，将那些“证据”重新小心翼翼地收入锦盒，亲自捧着，快步走向了康亲王的书房。
……
彼时，康亲王南渊德正因为一道来自宫中的、关于皇帝近日龙体又感不适的隐晦消息而心烦意乱，见方砚深夜求见，本有些不悦，但在听完方砚简略的禀报，并亲眼看到锦盒中那些散发着死亡与诱惑气息的“罪证”之后。
他那张原本还带着几分慵懒与烦躁的脸庞，瞬间如同被投入了冰水的滚油般，彻底炸开了！
“砰！”
他猛地一掌拍在身前的紫檀木书案之上，震得那盏琉璃宫灯都晃了三晃！
“张文远！徐阶！好！好一个狼狈为奸！好一个欺君罔上！”
康亲王那双本就细长的三角眼，此刻更是眯成了一条危险的缝隙，其中闪烁着如同毒蛇捕食前般的森然寒光与压抑不住的狂喜！
他一把抓起那几封“密信”，指甲几乎要嵌进那泛黄的纸张之中！
“勾结废太子余孽！私藏违禁兵甲！贪墨受贿，数额之巨，简直骇人听闻！这……这些若是真的，便是将他张文远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也难消本王……不！是难消天下百姓心头之恨！”
他如同困兽般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时而暴怒如雷，时而又陷入沉思，眼中精光闪烁，显然也在进行着激烈的内心挣扎与权衡。
过了许久，他才猛地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向方砚：“先生！你以为此事是真是假？那送礼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其目的何在？”
方砚躬身垂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肯定：“回王爷。臣反复查验，那些物证从表面上看，几无破绽。至于其真伪，臣以为，已不重要。”
他微微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智珠在握的寒芒：“重要的是，这些东西，对王爷您而言，对我们的大业而言是天赐的利器！”
“至于那送礼之人……”方砚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无论是敌是友，其目的无非是想借王爷您的手，去除了张文远这个眼中钉，进而动摇定国公府的根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又何妨做一次那只看似被人利用，实则坐收渔利的黄雀呢？”
康亲王闻言，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猛地一甩袖袍，发出一阵裂帛般的声响，语气中充满了枭雄般的果决与不加掩饰的野望！
“好一个‘坐收渔利的黄雀’！先生此言，深得我心！”
“传本王令！立刻召集府中所有核心幕僚！连夜议事！”
“明日早朝本王要亲自为圣上为我南渊王朝清除这个附骨之疽！国之巨蠹！”
他那双因激动而微微充血的眼眸，死死地盯着窗外那沉沉的夜幕，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场即将在朝堂之上掀起的腥风血雨！
以及在那风雨之后属于他的更为广阔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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