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早上好!”
薛宴辞看一眼立在客厅沙发边上的明安,又看看厨房里正在做早饭的丽姐,摇了摇头,上楼去了。
路知行还没起床,窗帘紧闭,卧室漆黑一片。薛宴辞跨过卧室到衣帽间拿了两件衣服,刚想要出门的时候被路知行拦下了,“媳妇儿,你要和邵家明在一起了吗?”
“不清楚。”
这是什么答案?
“可以给我四天时间吗?”路知行又哭了。每次都这样,哭起来没完没了,好像是他受了多大的委屈。
“明安在楼下等你,好像有急事。”
薛宴辞将路知行推开,侧身出去了,到客房洗澡去了。
这几天陈临送来的工作很多也很杂,甚至还在今天下午给她安排了会议。意在何为,薛宴辞心里很清楚,不过就是想看一场她的笑话罢了。
其实也没什么,她也不是没看过别人的笑话,只不过就是风水轮流转,现如今轮到别人看她的笑话罢了。
“明安,赖靖柔的葬礼办得怎么样了?”
薛宴辞今天脾气很好,胃口也很好。虽然前三十多年都是在吃路知行做的早饭,今天突然吃一次丽姐做的早饭,好像也还挺新鲜的。
新鲜感,到底有多好?又有多刺激?薛宴辞真是想不通。
“今天是第二天,明天一早出殡。”
薛宴辞停下手里的筷子,“知行,你和明安过去一趟,送送人家。”
“我不去。”路知行脾气可真够大的。
“她是因为你死的,这事是你儿子做下的,你凭什么不去?”
明安有点儿被吓到了。他只听说赖靖柔回到温州后,从机场出来打出租车,在回家的路上遭遇交通事故,送到医院抢救两个小时,很遗憾地去世了。却从未想过这件事和路知行有关,更没想到这件事是叶嘉硕做的。
明安还没回过神,就又听到了薛宴辞的问话,“且初的注销做到哪一步了?”
“已经提交工商了,进行到需要登报公示了。”
薛宴辞抬起左手敲敲桌面,提醒明安别再发愣了,“立刻打电话撤回来。”
“且初必须注销。”路知行这脾气真是大。
薛宴辞的脾气也不小,“路知行你脑子呢?和赖靖柔一起火化了是吗?”
“明安,打电话把注销材料撤回来,然后找人把系统流程记录删掉。联系薛家的法务,把且初近两年的营收做成负的,做成阶梯形的。然后拖欠两笔尾款,八个月后再办注销。”
明安看看路知行,又看看薛宴辞,应下了。不过只一秒钟,明安就后悔了。
在叶家,在港纳园区,薛宴辞的指令永远都是高于路知行的,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你们那个三十三周年的,纪念专辑怎么样了?”薛宴辞捏着木勺子问一句。
“叫停了,母带都在。”
“找家有名气的设计公司,再找家有点儿地位的公关公司,把这个专辑改成三十三周年怀念专辑,重点突出一下对赖靖柔的缅怀。”
“送三万张出去。”
“我不同意。”路知行这次终于是能好声好气地说话了,“宴辞,且初是我为你创办的,这张专辑最后一首歌也是我写给你的新歌。”
“你为我创办的且初?然后你分别在且初的会议室和录音室里和两个女人不清不楚,这是你送给我的什么惊喜礼物吗?”
薛宴辞说话太刻薄了,叶嘉盛很想劝一劝妈妈,但也什么都没能做到,只静静戳着盘子里的鸡蛋。和薛宴辞生气却又无能为力的时候一样,会把面前所有的东西都戳到稀巴烂,以此来泄愤。
路知行不再犹豫,也不再惧怕,只是当他有勇气抬头看向薛宴辞的那一刻,她早就不再看他了。
她在看明安,她在吩咐他做事,“明安,麻烦你把最后一首歌刻成盘送过来。然后找赖靖柔所在的那个乐队,重新补录一首进去,再录点什么缅怀的话进去就行。”
路知行有一点儿高兴了,哪怕是毁掉整张专辑,毁掉自己为薛宴辞准备了三十三年的礼物,都无所谓。
只要最后一首歌保留下来了,只要她还愿意听一听,那这三十三年的准备,就不算枉费。
路知行比薛宴辞更早知道,他已经不再适合管理、主持且初文化的工作了。但一直不想放弃的原因也只不过是想做完这张纪念专辑,想亲自为她最后再写一首歌,谱一首曲,仅此而已。
“媳妇儿,就给我四天时间,可以吗?”
“四天之后,无论你想怎样,我都答应你。”
“求你了,薛宴辞。”
“就四天,你就在家陪我最后四天可以吗?”
路知行同薛宴辞办过五场婚礼,光是结婚照早就拍了一大摞。薛宴辞很少看这些,路知行常看常新。
他最喜欢的是当年在天津体育馆求婚的那一幅,并没多华丽,灯光也不好,但那是她在众人面前答应要嫁给他,要和他结婚的日子。
是一个摆台,放在衣帽间。
“怎么,又要求婚?”薛宴辞在翻衣柜,她在试图找一件合身的西装或是套裙。
在酒店住的这两周,虽然每天丽姐都会送一日三餐过来,但并不是很有胃口,外加上无节制地吸烟和饮酒,瘦太多了。
“媳妇儿,这一次,不求婚了,我也不想你再嫁给我了,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带给你的全都是痛苦。”
“媳妇儿,75个小时,3.125天,我想足够我认真思考一遍自己究竟对你做了哪些坏事、错事。”
薛宴辞拒绝了,“不要在我面前表演。”
“媳妇儿,你愿意过来看看我,我求之不得,如果你不愿意看我,也没关系。我想你可以在我们的家里最后待四天,我想在我反思的这四天里,能感受到你的气息,你的味道。”
薛宴辞对着一排衬衣、西装、套裙笑了又笑,她真想给自己一巴掌,更想给路知行一巴掌。
感受薛宴辞的气息?感受薛宴辞的味道?
路知行身上早就都是赖靖柔的气息,赖靖柔的味道了,还不够他感受的吗?
薛宴辞拿着衣服朝客房去了,不仅没看路知行一眼,连守在门口的叶嘉盛也没看一眼。
「妈妈,你在哪儿?」
“嘉盛,你妈妈在开会。”陈临耐着性子答一句,这已经是叶嘉盛的第七通电话了,薛宴辞就是不接。
「陈临姨妈,你快去告诉我妈妈,我爸爸被送去医院抢救了,我快没有爸爸了。」
叶嘉盛哭得厉害,上气不接下气地。十七年了,就算是刚出生那会儿,叶嘉盛也没哭成过这样。更别说他从嘉峪关回北京后,人见人爱,谁都喜欢抱抱他,亲亲他,哪舍得让他哭成这样。
“宴辞姐,刚刚嘉盛打电话过来说叶先生送去医院抢救了。”
“死了吗?”
薛宴辞这句问话吓到陈临了。虽然她并不喜欢路知行这个姐夫,但是也不至于期盼他们离婚,更不至于期盼他死掉。
“不知道。”
“需要我出席葬礼的时候,再告诉我。”
陈临将薛宴辞的手机还回去了,放在一个极显眼的位置,将音量调到最大。
“姐,你不考虑他,你总得考虑一下嘉盛吧,孩子现在一个人在手术室外等着,会受不了的。”
“陈临,拿下午会议的简纲给我,晚上的安排不变。”
下午的会议可有可无,薛宴辞以前都是推掉的,更别提晚上的应酬了,本就是个小圈子的聚会,去不去也就那么回事。更何况现在人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她明明很闲,就是不想去医院。
“嘉盛的电话。”陈临又提醒薛宴辞一遍,这已经是第三遍了。
薛宴辞拒绝了,推给陈临,“就说我在忙。”
“嘉盛,对不起,你妈妈还在开会。”
「陈临阿姨,我爸爸需要家属签手术同意书。」
“嘉盛,你听我说,你是你爸爸的家属,你可以签的。你明安伯父、陈礼姨妈很快就会赶去医院,不要着急。”
陈临安抚好叶嘉盛,刚将电话挂断,就又听见薛宴辞在冷嘲热讽,“你不是挺讨厌路知行的吗?”
“姐,我再怎么讨厌他,他也是叶家的话事人,他也是念念、嘉硕、嘉盛的父亲。”
薛宴辞开完会,吃完饭已经晚上十点半了,手机上全是未接来电,很多人,叶嘉盛排名第一。
不过这些电话也都是九点之前打进来的,路知行要么在九点的时候已经死了,要么他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会是哪一个,她不想猜,也不想知道。
“去医院吗?”陈临停在路边,开着双闪,回头问一句坐在后排玩手机的薛宴辞。
“还没死吗?”
“姐,一个半小时前,小嘉盛呼吸碱中毒了。”
薛宴辞头都没抬一下,“没事儿,他在医院呼吸碱中毒,会很快得到救治的。”
“嘉盛醒了之后,拒绝和所有人沟通,也不说话,就一直躺在床上流眼泪。”
薛宴辞没有去医院,更没有回家,独自一人在车里坐到凌晨一点,收到了明安发来的录音带,是路知行写给她的新歌。
写在谈恋爱的第三十五年,婚姻的第二十八年。
凌晨三点薛宴辞见到叶嘉盛的时候,他还在哭,眼睛已经肿了,和路知行哭过头的时候一模一样。
薛宴辞突然有点儿讨厌、嫌弃、甚至厌恶这个儿子了,因为他和路知行长得一模一样。
“妈妈,这个给你。”
薛宴辞接过叶嘉盛递来的纸片,是路知行的笔迹,一手颜筋柳骨的漂亮好字。
「好姑娘,我要离开你了,对不起,答应你的事情我没有做到,很抱歉。
之前我们说下辈子还要在一起,要二十岁结婚,要在三十岁之前生两个女儿,两个儿子。
我想了四天,还是不要了。
宴辞,我们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再见面了,我再也不想你因我而去承受如此痛苦的人生了。
媳妇儿,感谢你这一生愿意一次又一次地原谅我,愿意和我结婚,和我生活在一起。
我想,我快要见到妈妈了。
我很想妈妈,我也很爱你。
薛宴辞,这一生,谢谢你。」
“你爸死了吗?”薛宴辞将看过的卡片撕碎扔进垃圾桶了。
“没有,在重症监护室。”叶嘉盛吸吸鼻子,“戴伯父说爸爸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是爸爸也没有求生的意志。”
“姐姐和二哥都等在重症监护室门口,妈妈,你也去看看吧。戴伯父可以帮忙视频,也许你去了,爸爸就会醒了。”
薛宴辞双手垂放在身侧,语气平和,“你希望妈妈去吗?”
她今天穿的是黑色半高领毛衣,Adam Lippes黑色双排扣大衣,她是准备过来参加路知行葬礼的。
“妈妈,我不知道。”叶嘉盛又哭了。
“如果爸爸死了,妈妈你会好过一些,我希望我自己没有第一时间给爸爸吸氧。”
“如果妈妈你去看爸爸了,爸爸醒了,我希望我能说服妈妈你现在就过去看看爸爸。”
“叶嘉盛,你知道为什么父母在离婚的时候,会问孩子一句,是想要和妈妈在一起,还是想要和爸爸在一起吗?”
“妈妈,我长大了,我不需要再回答这个问题了。姐姐和二哥也都长大了,也都不需要再回答这个问题了。”
薛宴辞心软了,路知行是路知行,叶嘉盛是叶嘉盛,不一样。男人可以换无数个,但儿子,不可以。
“儿子,饿不饿,妈妈带你回家,我们做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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