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六章 聚灵树灵
洛尘的指尖刚触到聚灵树的树皮，便觉一股温润的气流顺着指腹漫上来。那气流不像寻常灵气那般锐利，倒像初春融雪汇成的溪流，裹着草木抽芽的清甜，慢悠悠淌过四肢百骸。他抬头望向树冠，千万片绿叶正在风中轻颤，每片叶子的脉络里都流转着微光，仿佛把整片星空揉碎了撒在枝叶间。
“你终于来了。”
声音从树身深处漫出来，不是通过耳朵听见，而是直接响在识海之中。那声音里裹着叶片摩擦的沙沙声，又混着树根在土壤里舒展的轻响，像无数草木在同时呼吸。洛尘后退半步，看见树干中段的凹陷处正缓缓浮现出一张脸——不是人类的模样，而是由无数嫩绿新芽勾勒出的轮廓，眉眼间流转着淡金色的光。
“聚灵树...诞生了灵智？”洛尘握紧腰间的佩剑，指尖却不自觉放松了。这株生长在三界夹缝处的古树已存在万年，历代修士都只当它是汇聚灵气的奇物，从未想过它竟能孕育出灵识。
树灵的“目光”扫过他的脸颊，新芽构成的嘴角微微上扬：“早在三百年前，林小婉姑娘种下那株三界稻时，我便有了懵懂的意识。只是那时还分不清昼夜，只知道她蹲在树下时，袖摆扫过的泥土里总带着欢喜的气息。”
风忽然停了，满树叶片齐齐转向西方。洛尘顺着那个方向望去，只见树影婆娑间，一个树洞正缓缓显露出来。树洞边缘缠绕着淡紫色的藤蔓，藤蔓上缀着的花苞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放，每朵花里都浮着细碎的光斑，像被封印的星子。
“进去看看吧。”树灵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你要找的答案，还有那些被时光埋起来的故事，都在里面。”
洛尘弯腰钻进树洞时，闻到的不是腐木的气息，而是晒过太阳的麦香。树洞内壁并非粗糙的木质，而是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薄膜，薄膜上流动着细碎的光纹，细看竟像是无数记忆碎片在缓缓游动。他往前走了三步，脚下忽然传来踩碎枯叶的轻响，抬头时已置身于一片荒原。
狂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洛尘下意识抬手遮挡，却看见不远处的巨石旁站着个红衣少年。少年背上背着把比他还高的长刀，发梢被风吹得凌乱，正笨拙地把一块狼牙符塞进怀里。那狼牙符雕得算不上精致，狼牙的尖端还留着未打磨的毛刺，可少年抚摸符面的动作却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
“烈风大人，这个给你！”
清脆的童声从巨石后传来，一个穿着兽皮短裙的妖族幼童抱着尾巴跑出来，羊角上还沾着草叶。他仰起脸时，洛尘才看清那孩子的左眼蒙着块黑布，大概是生下来就有缺陷。
烈风——彼时还未成为妖族战神的少年——往后退了半步，耳根微微发红：“我不需要这玩意儿。”话虽如此，手指却已经蜷了起来。
幼童把狼牙符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就跑：“娘说这个能辟邪！上次看见烈风大人被天雷劈中，肯定是有坏东西跟着！”
烈风僵在原地，看着手里的狼牙符。符上还留着幼童的体纹，粗糙的边角硌得掌心发痒。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在雷泽与魔族厮杀，确实被一道惊雷劈中后背，当时只顾着斩杀敌人，根本没在意伤势。这小家伙躲在石缝里，居然全都看见了。
狂风依旧在呼啸，烈风却悄悄把狼牙符塞进了贴身处。后来这枚符随他征战百年，在与魔族首领决战时替他挡了致命一击，符身碎成齑粉的那一刻，他好像又听见了那个幼童奶声奶气的叮嘱。
洛尘的指尖抚过虚空，眼前的荒原渐渐淡去。树洞内壁的光纹流动得更快了，麦香越来越浓，他仿佛听见了稻穗灌浆的轻响。
眼前出现了一片水田，一个穿着青布裙的女子正蹲在田埂上，手里捧着一株稻穗笑得眉眼弯弯。林小婉的头发上还沾着泥点，鼻尖被晒得通红，可那双眼睛亮得像盛着星光。她小心翼翼地把稻穗插进陶罐里，陶罐里已经插着九十九株稻穗，每株都颗粒饱满，稻壳泛着淡淡的金光。
“第一百株了。”她对着稻穗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哽咽，“阿爹，你看，三界稻真的能种出来。以后凡人界的稻田再也不怕旱涝，妖族聚居的荒漠也能长出粮食，再也不会有人因为抢粮食打仗了。”
洛尘想起典籍里的记载：林小婉耗费三十年心血培育三界稻，期间经历了九百九十次失败。最后一次培育时，她在试验田旁搭了个草棚，守了整整三个月，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当第一株稻穗成熟时，这个以坚韧闻名的女修士，抱着稻穗在田埂上哭了整整一个时辰。
林小婉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把稻种小心翼翼地包好。布包上绣着半朵莲花，针脚歪歪扭扭，像是初学女红的人绣的。洛尘认得这个布包——那是林小婉的未婚夫留下的，那位修士在一次除魔时牺牲了，临终前说要等三界稻培育成功，就用新米给她熬一锅粥。
“等丰收了，我就用新米给你熬粥。”林小婉把布包贴在脸颊上，泪水打湿了绣着莲花的地方，“到时候你可要来尝啊。”
风吹过水田，稻浪翻滚如金色的海。后来三界稻在三界推广开来，凡人们称林小婉为“谷神”，可没人知道，每年丰收时节，她都会带着新米去未婚夫的衣冠冢前，默默坐一整天。
光纹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麦香瞬间被刺骨的寒意取代。洛尘感到心口一阵抽痛，抬头时看见一片燃烧的废墟。黑色的火焰舔舐着断壁残垣，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焦糊的气息，而废墟中央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洛魇穿着一身玄色长袍，黑袍上绣着的银纹已经被血染红。他背对着洛尘，手里握着半块破碎的玉佩，那是他们兄弟二人的本命玉佩，小时候洛尘把自己的那块摔碎了，洛魇便把自己的玉佩敲成两半，分了他一半。
“兄长，”洛魇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其实我从来没想过要争什么。”
他抬手抚摸着断壁上的刀痕，那是三年前洛尘与他切磋时留下的。那时他们还能像寻常兄弟般说笑，洛尘会嘲笑他练刀时总爱皱眉，洛魇会把自己酿的果酒偷偷塞给洛尘喝。
黑色的火焰开始在洛魇周身聚集，他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洛尘想冲过去，却发现自己像被无形的屏障困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弟弟的身影一点点消散。
“还记得小时候偷喝仙酒被师父罚跪吗？”洛魇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释然，“你总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其实那次是我先提议的。”
“你总说我心思重，可你不知道，每次看见你挡在我身前，我都觉得...很安心。”
“他们说我入了魔，说我背叛了三界，可我只是想保护你啊兄长。”
最后的火焰吞没他身体时，洛魇把那半块玉佩轻轻放在地上，玉佩上刻着的“尘”字被鲜血染得通红。他没有转身，只是朝着洛尘所在的方向，无声地弯了弯腰——那是他们小时候约定的手势，意思是“等我回来”。
洛尘捂住胸口，指缝间渗出鲜血。他终于明白，洛魇自爆前那最后一眼，不是怨恨，也不是不甘，而是一种近乎温柔的告别。
“这些记忆，都是活的。”
树灵的声音再次响起，洛尘发现自己仍站在树洞里，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片绿叶。叶片上滚动着三滴露珠，分别映着荒原、水田和废墟的景象。
“烈风的狼牙符碎了，可那份被惦记的温暖还在；林小婉的稻种播撒了，那份让三界安宁的心愿还在；洛魇的身体消散了，可那份藏在心底的守护还在。”树灵的声音像春风拂过湖面，“这些情感才是最珍贵的灵气，能让聚灵树永远长青，让花永远开下去。”
洛尘走出树洞时，看见满树繁花正在绽放。淡紫色的花瓣层层叠叠，每片花瓣上都流转着微光，仔细看去，竟像是无数张笑脸在轻轻晃动。风过时，花瓣簌簌落下，在空中拼出狼牙符、稻穗和玉佩的形状，然后化作点点星光，融入三界的风中。
他抬头望向树冠，树灵的轮廓在枝叶间若隐若现。洛尘忽然明白，所谓永恒，从来不是物质的留存，而是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情感——被铭记的温暖，未说出口的牵挂，和甘愿付出的守护，这些才是能跨越生死、抵御时光的真正力量。
聚灵树的花还在不断绽放，香气弥漫在三界夹缝处，像一个温柔的约定，提醒着每个路过的人：那些被珍藏的记忆，永远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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